有天睡到半夜里,他竟然举着半截蜡头又去看了一遍,却刚好被巡逻的民兵撞上,人们问他,深更半夜里,你起来干啥?他支支吾吾地说:“我、看看椽子。起风了.我看看椽子。”
话既然这样说了,他也只好蹲在那里看了一夜从老屋上拆下来的旧椽子……是呀,人们是这样“抬举”他,他能不好好干么,他死干!
四月里,第二个被挂上“展览台”的,是徐三妮的指头。
徐家是单户。在马家堡,姓徐的就她这一家。徐家没有儿,只有闺女。三妮是徐家最丑的一个姑娘,人长得粗不墩,像个萝卜,嘴上还有一个小豁儿,说话漏气,嚷嚷的。所以,人们都叫她“豁儿”。
“豁儿”在家里是个“垫头”。“垫头”这个词在平原上是有特定意义的,那是个最受欺辱的角色(也就是说,所有的好事都轮不上你;所有的脏活、累活你都得干;而最终所有的倒楣又都会落到你的头上)。“豁儿”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她从来没有得过家人的一个好脸色,她娘手里的笤帚疙瘩几乎天天都落在她的头上!
她娘有个绰号叫“老鸹四婶”。“老鸹四婶”的骂声在村里也是有些名气的,可她的骂声只追着一个人,那就是她家的“豁儿”。
“豁儿”长到十八岁的时候,她的两个姐姐都相继出嫁了。一年后,有一天,“老鸹四婶”站在村街里对人说闲话:“谁要是娶俺哩‘豁儿’,我送他一车大粪!”话一说完,人家轰地就笑了。
当她说了这话后,扭过头来,就见她家的“豁儿”从邻近的代销点里慢慢走了出来,手里提着打来的一瓶醋。那话,她显然是听见了,可她没有回头。
在很长时间里,一直没有能理解“豁儿”为什么要这样?她的指头是在撂砖、接砖时被砸断的。那是一撂砖斜茬儿砸在了她的两个指头上,当时就砸断了,可那筋还连着呢,筋一跳一跳地蹦着!谁也想不到,就在这时,“豁儿”伸手抓起一把斧子,就在眨眼之间,竟把那连着筋,挂着肉的两个断指头齐刷刷地跺掉了!砍掉的断指还在砖上一蹦一蹦地脉跳着,她却像没事人一样,随手抓把土按在了淌血的手指上。这一幕,让所有看到的人都目瞪口呆!
人仉纷纷跑上来说:“‘豁儿’,你傻呀?!那不疼么?”
“豁儿”嚷嚷地说:“木(不)疼。”
人们心里寒寒的.再问:“那会不疼?”
她硬硬地说:“木疼!”
第二天,不用说,徐三妮的断指又光荣地挂在了“展览台”上。在断指被挂上去的那一刻,“豁儿”竟无声地哭了,只见她满脸都是泪水!就在这时,马天成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就这一眼,使他发现了一个勇敢的死士!马天成是决不会看错人的。于是,他招了招手说:“三妮,你出来!”
“豁儿”愣了一下,慢慢从人群里走出来了。马天成对众人说:“大家都看清楚,这是三妮!三妮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从今大起,再不要叫人家‘豁儿‘了。我说了,由队里出钱,把三妮送刮市里的大医院去,把这豁儿给她朴上!我看恁谁还敢再‘豁儿、豁儿’地叫人家……”
马天成说到做到,就在当天下午.三妮就由秀丫陪着到市里的大医院去了。半月以后,当三妮从医院回来对,她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丁。她嘴上的豁儿已经让医生给补上了,说话再也不得风了。
自然也没人再敢叫她“豁儿”了。更重要的是,在以后长达八年时间里,就是这个又黑又丑的姑娘,在马家堡刮起了一阵女人的旋风!没有人再比她更勇敢了,在马家堡,她成了第一个掂瓦刀上房的女人。在房上,她的狠劲曾让许多男人汗颜,她垒出来的墙也曾让那些干了多年泥瓦匠的汉子们暗暗咂舌!也正是由于她的带动,使马家堡的女人们后来一个个都上了房,在此后的很长一个时期里,马家堡的排房,有一半的墙都是由女人们垒起来的。徐三妮甚至打败了她的娘——“老鸹四婶”。
自从她不回家,“老鸹四婶”先后到工地上骂了她三回。第一回,她一声不吭,只是瞪了她娘一眼!过了两天,“老鸹四婶”又去骂了一回,徐三妮只是恨恨地瞪着她,什么也没有说。第三回,“老鸹四婶”整整骂了一条街!
( 阳艳媚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