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沉吟了片刻,一时间也没什么好办法,他干脆不想,先让安禄回去,又让亲兵队长去传吉林副都统赛冲阿、呼伦布俞尔副都统春宁进见。</p>
吩咐的话音刚落,眼角余光就见花厅外走进一人,进门后冲自己打了个千儿后朗声道:“大帅,不能再让陕西兵进城了!”</p>
福康安闻言眉梢一跳,道:“这又是怎么了?”</p>
来者是吉林厅理事同知伊敏,满洲正红旗人。他之前在盛京任户部郎中,眼下负责吉林城内外所有旗民交涉人命盗案,及刑名钱谷杂税等事。</p>
清代早期的东北因为地广人稀,又是封禁地区,所以一直都是由武将军民统管。然而随着大量流放犯和家属的迁入,东北地区不管是农业还是商业都随之发展起来。</p>
在民人日益增多的大背景下,旗汉之间的民事纠纷也越来越多。面对如此复杂的情况,行伍出身的驻防武官难以应对,于是从雍正四年开始,定例选派文官到吉林处理商民事宜。乾隆十二年,乾隆将永吉州升为吉林厅,设理事同知,正五品,协助吉林将军处理民事。</p>
不过因为东北依旧是禁地,不许汉人任意出入,所以即便是民事官也都是满蒙汉八旗官员,普通汉官那是想都别想。</p>
伊敏一脸严肃道:“大帅请皇上从陕西绿营调来这两万人,是为了让他们抵御北海贼的,不是让他们到吉林城享福来的。卑职下午到晚饭这段时间便衣在城内看了看,翠花胡同、北大街、西大街、河南街触目皆是陕西兵。这些人很多都是一路走一路抽着烟袋锅子,火星子乱飞。除此之外还有串茶馆听说书看戏的,进青楼喝花酒的,还有军官和商人在富春园大吃大喝的,这太不成体统了!”</p>
这时代的吉林城并不大,城墙总共才四千多米长。伊敏提到的翠花胡同很窄,宽不到一丈七尺,长不到一里,但是却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商号。城内的各条主要街道都是由圆木砌成,或用木板铺就,两旁的阴沟侧一律用木板镶嵌。城区内的民房也都用木板作墙,房盖又覆以树皮或草,院内通常都储存大量的柴木,火灾隐患极高。</p>
从乾隆七年开始到现在,吉林城一共发生了四次大火灾,最小的一次烧毁房间都在百余间以上。乃至于现在民间都有了谚语,所谓“狗咬奉天,火烧船厂,风刮卜奎”。</p>
福康安这些年一直位高权重,在政务上向来抓大放小,寻常的民间纠纷乃至城内事务他从来不管,也不放在心上。听了伊敏的话,面容顿时变得凝重起来。要知道吉林城里别的不说,光是火药就有数万斤,这要是起了大火,不用北海军打进来,全都玩儿完!</p>
此时两位副都统跟着亲兵队长走了进来,正要行礼,福康安一摆手道:“免礼,你们俩先坐下等会儿!”</p>
他转头对伊敏道:“你什么想法?”</p>
“从明天起,所有在职军伍人员,一律不许入城!”</p>
福康安掏出怀表一看,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这种事不能拖,一旦出了乱子那就是大麻烦。他随即对旁边坐着的赛冲阿和春宁道:“咱们的事明天再谈,今天辛苦两位一趟!”</p>
“不敢!大帅请下令!”吉林副都统赛冲阿对那些陕西兵早就看不顺眼了,这帮绿营兵把城里搞的乌烟瘴气不说,甚至还敢跟城里的驻防八旗动手打架,简直反了天了!</p>
福康安说话跟结了冰似的冷酷:“赛冲阿,你现在立即回衙,点起你的人,即刻全城大索!春宁你也去,带上我的亲兵队!妈了个巴子的,爷一天就睡两個时辰,他们可倒好,还有心思喝花酒!不论品级高低,凡是逛妓院玩婊子的、看戏吃酒的,全部拿了,都押到城内校场,听我发落!”</p>
等人都走了,福康安这才坐回到椅子上,用手捏了捏额头。过了一会,感觉心绪稍微平静,便打开桌案上的放着的关于北海镇的相关密报又翻看了起来。他就这么一目十行的翻着,密报上的内容根本没往心里去,脑子想的还是乾隆的密旨。</p>
福康安明白乾隆的担心,是怕北海军拿下库伦后不打乌里雅苏台,一路向南。然而以他对北海镇的了解,赵新未必会这么做。若是想直取京师,前年长兴岛打完就能从大沽口登陆,没必要一直拖到现在。何况大清的沿海对北海镇来说,处处都是窟窿,一捅一个破;北海军要是掐断漕运,天下立刻就会乱......</p>
慢着!福康安似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突然看到了一丝光亮,他“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把一旁侍立的亲兵队长给吓了一跳。</p>
“大帅,您这是?”</p>
福康安没有理会对方的关心,而是厉声道:“去签押房的桌案上......算了,我自己去!”</p>
一刻钟后,等福康安在签押房里翻找出了好几份关于北海镇的的密报,将里面的内容又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后,不由发出了一声长叹。</p>
“我可真是糊涂啊!”福康安一巴掌拍在自己锃光瓦亮的脑门上。</p>
此刻他觉得自己终于窥探到了赵新的思路。在他看来,赵新是怕北海军直接夺取江南或是京师导致天下大乱,所以反其道行之。不管是跟俄罗斯也好,还是在安南搞事也好,他都是打着先定边疆,震慑诸夷,而后再由北向南逐步吞食天下的盘算。只要赵新把喀尔喀吞并掉,那北海镇就再无后顾之忧,必将挥师南下,首当其冲的就是吉林乌拉!</p>
一直以来,赵新的胡乱出牌对满清君臣而言就是四个字,如堕云雾。这些年赵新东一棒子西一榔头,说不准就会在哪里搞一下,让乾隆和手下的军机大臣们头大不已,根本猜不到他下一步想干嘛。</p>
明明都兵临大沽口了,只要派兵上岸,北京城的君臣就得卷铺盖跑路。可他偏不,跟朝廷煞有介事的谈了一场,要了几十万流民,然后就拍屁股走人了!</p>
带兵两次大闹扬州城,分明可以掐断漕运,顺势夺取江南,可他干了什么?</p>
第一次抢了一帮瘦马,然后宰了个盐商给他那个岳父出气;第二次杀进府衙,甚至还和长江口的炮台打了一场,折腾半天就劫走了两个秀才和其家眷。</p>
这特么能是正常人干的事?</p>
要不是赵新率军几次打的朝廷兵马满地爬,乃至打进沙俄拓地万里,乾隆君臣会以为这个搅的自己日夜不安、为祸东北的捣乱分子是个大傻子!</p>try{ggauto();} catch(ex){}
自古谁这么打天下啊?!之前乾隆还觉得赵新是在学太宗皇帝,可福康安知道太宗皇帝当年几次入关,那也是为了夺取大明的人口,劫掠金银来壮大自己。赵新从关内夺什么了?目前为止,除了荣成和文登的那点人口和之后朝廷给的五十万流民,还有就是跟绑票儿似的讹了朝廷十五万两金子。</p>
可是当福康安用“投鼠忌器”这四个字来解释,一切便都合理了!关内不是地广人稀的关外,要是天下大乱,赵新就算得了天下,也要用十倍二十倍的力气去收拾烂摊子。</p>
想到这里,福康安马上让人磨墨,准备给乾隆写奏折。他先打了个草稿,修改了几次后,这才开始在折本上誊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