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月中旬,就在邓飞代表北海镇和清廷签约之前,赵新向徐庄发了电报,命令徐大用和王长生返回徐庄,做好接应流民的准备。由于当时徐大用和张北海都在重庆,又没有携带电台,于是王长生便派人赶赴重庆送口信。从徐庄到重庆几千里路程,又值冬季水枯时节,行船不易,送信的人抵达重庆时,已经是乾隆五十五年的春节前夕。此时的徐大用已经在重庆站稳了脚跟,他在嘉陵江北岸的江北厅城开了一家棉布行,又在巴县那里开了一家杂货铺。明面上由吴德生负责做生意,暗地里则是罗三奎帮着招揽纤夫。同时在茶妹的帮助下,悄悄从江北蛮营各家青楼解救那些被拐卖的女子。说是解救,其实除了少量可以花钱买,大部分都是直接生抢。等那些青楼老板发现自己根本打不过这些人,便开始告官。然而江北蛮营长期藏污纳垢、贩卖人口、胁迫卖淫,做尽了伤天害理之事。徐大用看准了这一点,他一面花钱买通衙役官府,暗地里则由张北海带着手下人逐一收拾那些青楼老板。等一连死了四个人后,江北蛮营的那些青楼老板便纷纷服软,再也没人敢去衙门告状了。之前说过,重庆地方官府有着不同于其他各省的“承差”制度,官员衙役必须要通过这种灰色收入来维持自己的薪水和行政开支;如果没有这些灰色收入,衙门分分钟就得关门。满清官府连买卖人口都能装聋作哑、甚至公开包庇,青楼里丢几个年轻女子又算得了什么。在如此荒诞不羁的现实下,官员和衙役们收了徐大用的钱和东西,就得帮他撑腰。于是到了去年下半年的时候,徐大用这个从北方来的外乡人,俨然成了“江北一霸”。外人以为他干的也是贩卖人口,而实际上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女子则陆续被送去了徐庄。好不容易过了正月十五,徐大用留下两个手下,又将重庆的铺面生意暂时托付给吴德生和罗三奎,这才匆匆往回赶。当他们一行人抵达清江浦,跟设在那里的情报点联系后,这才知道徐庄已经彻底曝光,不管是淮安府衙还是阜宁县衙的联系人都暂时不能再用。虽说清廷将搜捕到的流民陆续向徐庄押送交割,可为了保证运河的安全,江苏巡抚长麟跟河道总督康基田派出大批兵丁,将徐庄北、西、南三面围了个水泄不通,只留出海上的出口,好让北海镇运人。除了被押送来的流民,其他外人很难进出。这时要是再想从阜宁那边过去,那就是明摆着告诉清兵,自己是北海镇的人。于是徐大用和张北海商量后,便决定先北上海州,从那里找船走五条沙回射阳湖。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一行三十多人分乘两条沙船,结果就跟刘起荣碰上了。刘起荣三人被捆后,疼的满头大汗,呜呜呜的叫着,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那意思是有话好说,想跟徐大用谈谈。徐大用也想通过刘起荣了解一下三阳教在湖北的势力,之前赵新就曾告诫他,小心南巴老林里的流民,估计会有不少白莲教徒。于是他先是对刘起荣恐吓了一番,这才让人拿出了堵在他嘴里的破布。刘起荣心知这些人连朝廷都不怕,弄死自己三人还不跟玩似的,所以根本不敢叫嚷。之后他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所知道的三阳教底细全都说了。两年前,徐大用就多了个心眼,派人在海州城内设了个情报点。于是到了第二天,在自己人帮助下,到了下午就找到了一条从上海来的一千五百石沙船。那船头也是个狠角色,没少干贩私运人的买卖,听说徐大用他们有三十个多人,便开价三百两银子,而且必须先交钱。他这个要价虽然奇高,但其实并不贵。这三百两银子里有一半都要行贿云台山的海关。这年月但凡出海行船,清廷的海关会对船上每个乘员进行登记,并发下海关印牌。而且不是船上水手的话,必须要有从牙行开具的票照;上面必须要写明籍贯、年龄、相貌、出海何事、限期回籍才可以。同时要有商会、牙行和保甲出具的“保结”,一旦出事,从头到尾全都要担责任,不光罚钱,还得打板子。趁着开船前的这几天,徐大用花了两天时间,对刘起荣三人进行了反复审问,将三阳教在湖北和河南的据点、信徒情况都做了记录。刘起荣作为刘之协的大弟子,对教内情况最为了解,交待了很多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等到徐大用再也问不出什么的时候,刘起荣三人便被秘密处理,尸体绑上石头扔进了盐河。在抵达海州的第五天,徐大用一行29人趁着夜色登上了沙船,躲进了廊斗舱里的货物中间。果然开船前检查的时候,海关的官员和兵丁只是装模作样的从舱口探头看了看,根本没下舱内检查。沙船启航后,先是向东北驶出大浦口,到了这时,船头才让徐大用他们出来。之后向东南驶过开山岛后,沙船便贴着五条沙和大沙一路向南。徐大用他们的计划是等船到了射阳河入海口,再经柴水船分批登岸。谁知刚过了大沙,就见在射阳河入海口外听着一条大型风帆船,徐大用在船头诧异的目光下,掏出望远镜一看,顿时大喜,连忙道:“靠过去!那是我们的船!”船头望着远处那条比自己船大了一倍不止、带着密密麻麻桅杆的大船,也是震惊不已,脱口道:“你们,你们是北......”去年邓飞他们拦截船只强买大豆的事,随着那些船只回到南方,已经在各家商行、牙行和船行中疯传。眼看茶叶贸易季马上要开始,那些当初买了针图的船主和客商们,年初都从福建、湖南订购了许多茶叶,就等着去济州岛卖个好价钱了。当沙船靠近后,徐大用这才看见了船头上的“北海一号”四个字,顿时便兴奋的挥舞起手臂来。要说郭学显他肯定不认识,可北海一号的船长却是挺熟的,那人以前在雷神号上当过水手。两个小时后,当徐大用最后一个登上了北海一号,看到站在甲板上的船长,立刻上去来了个熊抱。“平八,你们怎么来了?”“徐庄主,好久不见。我现在已经改名了,主公还给我赐姓为海,你得叫我海平之。”“好的,平八。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是这样,”海平之忽略了徐庄主的无礼,带着他往船长室走一边道:“现在惊雷号和雷神号负责转运人口,北海二号去了南边接船队,而我的任务是守在射阳河出海口这里,防备清军船只过来骚扰。”徐大用道:“去年的海战你参加了吗?”海平之道:“别跟我说这个,一提我就来气,好不容易有场战斗,我还没赶上。郭学显那小子命好,露了回大脸。”“郭学显?”徐大用表示没听过这个人。也难怪,当初郑一和郭学显等人被赵新带去北海镇时,徐大用已经登陆负责流民的事了。两人进了船长室找地方坐下,徐大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四处打量。海平之给他沏好茶才道:“贸易部之前不是从暹罗买了船么,去年那个郑一被大人派回去主要就是负责这个事的,按日子算,北海二号应该已经到广东了。”......乾隆五十五年春节后,已经成功让新媳妇怀孕的郑文显,带着林道生和红旗帮的人马、以及另外招募的三百多名水手赶赴曼谷的暹罗船厂,提取北海镇已经等待多时的十艘唐船。此时的暹罗已经进入曼谷王朝时代,吞武里王朝已经在八年前被推翻。不过,曼谷王朝依然奉行优待华人的政策。拉玛一世自己就有一半的华裔血统,他登基前了解到华人们的经济实力,登基后依旧重用华人官员,优待华商。对一次能订购十艘大船的客户,拉玛一世听说后还派出了手下大臣接见,以示优待。实际上所谓的唐船,其形制就是清代潮汕地区的广船。之所以叫红头船,是因为清廷规定,广东商船船头及大桅上部要漆成红色,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船首两侧画着的大眼睛。这种船中桅高挂巨帆,船头船尾每桅各有一帆,顺风时的速度还是挺快的。郑文显之所以带红旗帮的人来接船,其目的之一是想让这些眼里只有珠江外海的家伙们看看,北海镇是什么格局。他的另一个目的,则是想震慑那些投靠了西山政权的海盗帮派。自从去年阮惠父子一月之内三次上表求和之后,乾隆认为黎朝已经失去人心,于是派礼部官员南下,十月十五日册封阮惠为安南国王。阮氏父子从此便名正言顺的执掌国政,这就是西山朝。由于安南长期遭受战争破坏,致使国内空虚,财政困难。于是一直与安南有所勾连的广东海盗陈天保、莫扶观便向阮惠建议,招集海洋亡命,授其官爵,资助兵粮,出洋抢劫,借以补充国用。阮惠采纳其建议,便调遣一百多艘乌舶船,又开出了十二个总兵官的职位,并授以印记。他让陈、莫二人回闽粤一带多招中国海盗,让这些人为向导,以便入寇闽、粤、江、浙沿海抢劫。郑文显去年十一月跟徐家女成亲的时候,莫扶观就曾亲自带着重礼登门道贺,意图招揽。要不是跟着赵新去北海镇见识了大世面,蜗居在鲤鱼门的郑文显肯定就答应了。话说就算是安南的总兵,可那也是总兵啊,而且还受西山朝廷的庇护。所以啊,别再说什么蔡牵和张保仔支流的海盗是抗清义士了。他们就是由一贫如洗的疍民、船户转化来的,当海盗的目的只有一个,缺钱。抢劫和收保护费才是他们最乐意做的事,挣足了钱人家就会想着招安登岸了。然而此时别说郑文显了,就连他爹郑连昌也心里不鸟莫扶观给的“好处”。狗屁的总兵,食屎去吧!郑连昌父子先是假装感激不尽,出言试探,这才知道盘踞在雷州半岛的海盗头子乌石大、乌石二已经投靠了安南,莫扶观这次是专门来招揽珠江口的郑家和马家,以及福建的徐家。他招揽的人越多,在西山朝的地位就越稳固。当莫扶观费尽吐沫星子,说的口干舌燥后,郑文显这时才对他道:“莫大哥,咱们也认识多年了,当兄弟的劝你一句,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勾结外夷,图害我中华百姓!”“我告诉你,满清朝廷不跟那姓阮的计较,不代表别人不会。他阮惠父子敢这么干,唯一的下场就是国破身死!小弟我最后劝你一句,这种缺德事,干不得。”莫扶观纵横珠江外海多年,如今又在西山朝廷为官,郑家的红旗帮根本比不了。然而他却被郑文显的一个小年轻训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顿时勃然大怒。不过碍于郑家办喜事,他也不好发作,随即便拂袖而去。接着莫扶观又去徐家招揽,可徐家眼下跟郑家联姻,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似的。而徐家的老大已经从女婿那里听说了不少北海镇的事,能抱上这颗大树才是真的,因此也没什么好脸色。莫扶观虽然恨的牙痒痒,可真要在明面上得罪郑、徐两家还是不敢的。过年后郑文显带人去暹罗接船的时候,徐家也派出了不少人手,目的就是想搭上北海镇这条大船。然而当众人驾驶着十条大船回程之时,谁也没想到莫扶观已经带领着乌石大、乌石二、马家和大炮腹等诸多人马,埋伏在珠江口外海各处岛屿,意图杀死郑文显,并俘获那十条广船。于是就在这样一种局面下,郭学显驾驶着北海二号兴冲冲的回到了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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