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起义军于长安以西三十里宿营,大胜之下,梁犊下令,犒赏三军,将此前缴获、积累的酒肉拿出来一多半,分与众军,让将士饱食渴饮,全军大悦。</p>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吃酒分肉的待遇,只有参与击败官军的几支军队有资格,毕竟辎储不足,余者,只能闻着酒肉香气,暗暗嫉妒羡慕。</p>
与此同时,梁犊又以“征东大将军”的名义,对义军大肆封官,诸将各晋一级,有功者数级,冒出了一大堆的杂号将军,苟胜则以殊功,被梁犊封为龙骧将军。</p>
沾了大兄的光,苟雄、苟政这两兄弟,及一干部属们,也都有晋升,虽然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部曲还是苟氏的部曲,人还是那些人,只不过名头要好听一些。</p>
不过,好听的名头,对一干丘八来说,还是有些吸引力的,至少看起来像模像样,一直被人叫“叛逆”、“乱贼”,心中总归是膈应与不安的。</p>
相比之下,苟政对那些将军、都督的头衔,则完全嗤之以鼻了,虽然迫于众情,不曾表露于面上,但内心当真视其为粪土。</p>
诚然,如果换一种环境,换一个局面,苟政也许会乐于接受,欣然而向,但在这支由梁犊统帅的起义军里,他是越发难受、憋屈了。</p>
因此,在当夜的庆功宴上,苟政显得闷闷不乐的,与营帐中那些兴高采烈、满面通红、推杯换盏乃至口吐芬芳的部将们,是格格不入。</p>
渭水这一仗,大抵也是苟胜从军以来打过最痛快的一仗了,不只是歼敌的巨大成果,还因为他在其中发挥巨大作用,统领万军,冲锋陷阵。</p>
想想在羯赵军中那十年,是如何辛苦打拼的,又是怎样的待遇,就在一月以前,他还只是个朝不保夕谪戍之卒,一个飘如浮萍的小小幢主......</p>
对击败石苞的大功臣,梁犊还是很大方的,给了一大波物资犒劳,苟胜也尽数将之发放诸部,全军共享,如此,怎能不得士心。</p>
大兄很兴奋,也很激动,看他那红光满面、合不拢嘴的模样就知道了。帐内的气氛很是热烈,所有人也都很高兴,好酒的丙幢幢主苟旦直接从苟胜案上夺下一坛子酒,抱着就饮,不肯分与众人,引得苟胜哈哈直乐......</p>
东进以来,新收编的郑隽、王堃二军主,更是对白日的作战津津乐道,对苟胜的英勇果决大拍彩虹屁。</p>
对这一幕,苟政难谈自己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也不知究竟出于怎样一种心理,方才做出接下来一番动作,硬要说的话,那实在是一种不吐不快的郁闷感。</p>
猛地起身,端着个酒碗,三两下,快步走到苟胜面前,在大兄诧异的目光下,苟政自顾自地拎过一酒坛就往里倒,动作很糙,溅出的酒水足以让那些酒虫直吞唾沫。</p>
见其状,苟胜哈哈一笑,道:“元直今日亦辛苦了,你我兄弟,也的确当吃一碗酒!来,干!”</p>
面对苟胜举起的酒碗,苟政将自己的碗单手拿起,轻轻一撞,仰头一口满饮。紧跟着,倒酒,吃酒,倒酒,吃酒,一连三碗,在满帐喝彩之声中,苟政的衣襟也被嘴里漏出的酒水打湿了......</p>
而放下酒碗的苟胜,见自家三弟这般表现,脸上笑意逐渐收敛了,他就是再迟钝,也不认为苟政这迥异平常的举动,是在为自己道贺,抑或是展现其酒量与豪情的。</p>
然后就眼瞧着苟政将手中陶碗,用力地掷在地上,所谓掷地有声,帐中立时安静了下来,一干苟部部将们,反应也各异,有几人甚至蹲踞而起,差点把刀拔出来......</p>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苟政身上,苟胜脸上的表情则凝固了一会儿,方才怒道:“元直,你又发甚臆症?”</p>
闻问,苟政环视一圈,迎着帐中众人异样的目光,最后看向脸色难看的大兄,本有满腔忠言欲喷薄而出的他,此时却忽然丧失了兴致,有用吗?</p>
“呵呵呵......”苟政不由地笑出了声。</p>
见状,苟胜眉头紧锁,斥道:“你笑甚?”</p>
苟政拎起那坛酒,径直往嘴里灌,即便度数不高,酒质普通,口感不佳,但耐不住苟政胸中犯愁,终是指着自己的脑袋,怅然道:“我笑我们这些人,这大好头颅,早晚为赵军所取......”</p>
“放肆!”苟胜终于被激怒了,一拍桌子,起身便要动手的样子。</p>
一旁的苟雄见了,赶忙上前拦住,然后探手,抓着苟政就往帐外拉,一边快步走,一边嗡声道:“我带他去醒酒!”</p>
对此,苟政没反抗,苟胜也没阻止,只是拧着眉,叉着腰,站在那儿。安静了一会儿,苟胜方才重新倒上一碗酒,向在坐诸部将道:“我家三郎酒醉失态,扰了诸位兴致,我这做长兄的,谨以此酒,代为赔罪!”</p>
言罢,一饮而尽。苟胜都如此说了,部将们自然是“一笑而过”,不过,接下来的气氛,总归不如此前热烈了,一直到苟胜被中军来人唤走,方才再度恢复。</p>
对苟胜来说,苟部之中的庆祝,只是暖场,在中军那边,还有一场庆功酒,作为战功居前列的主角之一,苟胜岂能缺席。</p>
而苟政这边,被苟雄拉出营帐后不久,便摆脱了二兄的搀扶,一个人迎着春夜风寒,木然而立,抬眼望着夜幕下的暗淡星辰。</p>
苟雄则在沉吟少许后,斥道:“我也想问你,你发何臆症?”</p>
闻问,苟政头也不回,情绪与声音已然都收敛了起来,轻声应道:“我也说了,为将死之人,祭祝词罢了!”</p>
此言落,苟政便感一阵风自耳后袭来,紧跟着脸一疼,头一懵,被摔在地上。正被摔得七荤八素之时,便闻苟雄突然怒斥道:“你这胡奴,胆敢向我动手?”</p>
苟政晃晃脑袋,转眼一看,却是跟在后边的丁良,见主人被打,直接就朝苟雄冲上来。但以丁良的体格与气力,哪里是苟雄对手,被其一抓,一踹,人就趴下了。</p>
紧接着,丁良又起,这一回,挥起了拳头,然后被苟雄轻松踩在脚下,挣扎不已。</p>
“丁良,住手!”苟政这边缓缓坐了起来,咳嗽两声。</p>
闻令,丁良停止了挣扎,苟雄脸上怒意这才收敛起,松开了脚。苟政则犹不罢休,冲丁良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不要命了?”</p>
“小奴不敢!”闻斥,丁良赶忙起身跪倒。</p>
“自去领十鞭子!”苟政厉色道。</p>
“诺!”</p>
“不必了!我适才的拳脚,就当教训吧!”苟雄见状,看了丁良一眼,摆手道。</p>
苟政:“还不谢恩?”</p>
闻言,丁良转向,再拜苟雄:“多谢都督宽恕!”</p>
苟胜被封了個龙骧将军,作为他最亲近、信任的弟弟,苟雄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得了个“都督”的头衔。</p>
“滚!”苟政又道。</p>
丁良迟疑而去,再度给两兄弟留下谈话的空间,而经过这么一番插曲,两人那高涨的情绪,也都冷静了下来。</p>
看着盘腿坐在冰凉地面上的苟政,苟雄以一种“怒其不争”的语气,道:“你自诩满腹机谋,见解独到,难道全军,就只有你一人清醒?大兄,竟是昏聩之人?”</p>try{ggauto();} catch(e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