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看来，刘备打出那么多大义名分的旗号来抢夺刘璋的基业，不过是一个幌子，一块遮羞布罢了！</p>
刘璋是暗弱，是没想用蜀地的资源为国家出力、为北伐讨逆出力，但刘备就会么？</p>
刘备得了益州，说不定也是继续拿着蜀地的钱粮物资过好日子、支撑更加奢靡的享乐、跟弟兄们分享富贵罢了！</p>
杜琼等人会这么想，也不奇怪，因为蜀儒当中，有这种以己度人之心的非常多。</p>
他们见惯了刘焉、刘璋父子两代二十多年的作为。加上这些年里自己为自己的行径找合理化借口，自己骗自己，已经形成了思维惯性。</p>
他们就像《潜伏》里那个姓谢的情报贩子，自己毫无信仰，只会说“这里有两根金条，你告诉我哪根是清白的，哪根是龌龊的”，说久了之后，就觉得别人也都是“嘴里都是主义，心里全是生意”。</p>
正如鸡是不能理解不卖这种境界的，鸡听说不卖时所能理解的上限，就只是“是不是价钱没谈拢”。</p>
至于高尚的主义和口号，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为了抢夺他人基业和利益这种龌龊行为所扯的借口。</p>
所以此时此刻，刘璋因为最终没沉住气、因为面对面时内心憋屈的爆发，冷不丁说出这么一番话时，王商、杜琼、陈实才会觉得刘璋要遭，要被报复。</p>
而刘备的情商和待人接物、对人的观察，自然是当世一流。他听了刘璋一时没忍住的气话，立刻从其神色、语气中揣摩出：刘璋并无恶意，就真的只是气话和不服，以及怀疑自己之前所倡导的檄文口号的真实性。</p>
同时，刘备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刘璋身后那群文官眼里，流露出的悲悯和叹息，似乎在为刘璋的前途不值。</p>
以刘备的情商，他又哪里会猜不到，那些人究竟在想什么。</p>
他便不由自主、心生一股英雄豪气，想要当着两军将士、十万人马的面，把话公然说清楚。</p>
“看来贤弟这一时之误，埋藏甚深呐。这算不算以常人之心、度英雄之腹？”刘备用力拍了拍刘璋的肩膀，随后转向投降的众人，傲然睥睨道，</p>
“孤知道，你们当中，肯定有人不服，以小人之心揣测，觉得孤整顿益州，也不过是为了割据私利、与季玉贤弟无二！”</p>
刘备先定了调子，把大实话当众撂下，顺便扫视一圈，观察投降众文武的反应。然后，他也组织好了后续的规划和言语，铿锵有力续道：</p>
“不过孤行事，素来身正影直，不惧流言蜚语！今日，当着两军将士、十万人马，孤就在此立誓，孤得益州，绝不会为了私利、长期割据求全。</p>
近年益州连年战乱，残败确需休养生息，且今年蜀郡农时也多有耽误，百姓不堪重负，孤自会减免田赋一年！自明年起，孤自会令尚书令诸葛亮，整顿蜀中民政，推行新法，使蜀人钱粮民力，能更好地用于北伐大计、且用民更轻、国民两利！</p>
整顿地方自然需要时间，但孤也不会无限期拖延。今年是建安十三年，就从明年算起，三年之内，到建安十六年，孤若不发动全力北伐、驱除曹贼。到时候天下人都能指摘我刘备言而无信！</p>
三年之后，天下人自然会看到，益州在孤治理之下，比在季玉治下，更能为匡扶汉室之大业输诚竭力！”</p>
刘备一连几段话，声音洪亮，虽做不到让城上城下十万人都听清，却也一时令众人侧耳，不敢喧哗。哪怕一开始略有嘈杂，听他说到后面，众人也越来越屏息。</p>
尤其是离得较近的益州核心文官，纷纷心中凛然：这刘备，竟敢当着十万人的面，公然撂这样的狠话？这是一点都不给自己留台阶下了么？若是将来做不到怎么办？</p>
但不得不说，这番话的效果是真的好。一下子把此前刘备夺刘璋基业正义性的争执，彻底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p>
就凭刘备敢放话承诺、甚至加上一个期限：益州在我手上，比在刘璋手上，更能为匡扶大业做贡献！</p>
毫无疑问，这番宣示，这番表态，也是出自诸葛兄弟为刘备安排的快速安抚蜀中人心的方略预案之一。</p>
当然了，诸葛兄弟也不是神，不可能预料一切，所以一开始并没想到这番话一定会用上。</p>
如果刘璋没有说气话、旁边的蜀儒地方保护势力没有流露出不服，刘备或许不用当众表这个态的。</p>
但既然氛围烘托到这儿了，这点英雄气就必须流露。有时候身居上位者也要有这个担当，把该公开承担的责任一肩挑起来，责无旁贷。</p>
诸葛瑾在为刘备设计这番“讨伐兼并刘璋的正义性补充理由”时，显然也是借鉴了后世的一些经验。</p>
当时，诸葛瑾就想到了他后世看过的《笑傲江湖》，那里面，五岳剑派一步步合并的过程中，虽然左冷禅岳不群这些人都有问题，但是他们抛出来的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本身，确实是正义的。</p>
你可以怀疑一个伪君子表里不一、说了的话做不到。但你不该怀疑一个伪君子喊出来的口号本身，伪君子往往比真君子更懂得怎么喊绝对正义的口号。</p>
所以，真君子也可以学伪君子的口号，只不过学了之后，真君子要表里如一地去践行、去做到。</p>
如果左冷禅说了他兼并五岳派后、要剿灭魔教，而且他立刻能做到，那么他就可以是君子。只不过左冷禅做不到，歼灭魔教只是他的幌子罢了。他是打着对付魔教这个旗号，实则要谋夺别的利益。</p>
如果岳不群对令狐冲说“五岳剑派合并后，岳某发誓在三年之内为恒山派三位师太报仇，如果做不到伱们就可以指责岳某是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而且他真的做到了，那么岳不群当然也可以当真君子。只不过恒山三师太本来就是岳不群杀的，岳不群根本做不到、也没真打算做到罢了。</p>
而诸葛瑾为刘备设计的这个兜底撂狠话收揽人心的方法，从语言架构上来说，跟岳不群说的那番话是相似的。</p>
但问题是，刘备是真心打算做到他所说的话的。</p>
他来之前，就跟诸葛兄弟先后磋商过，坚信“拿下益州后，再休养整顿最多三年，绝对能有实力扭转曹刘强弱、全面发动北伐。”</p>
说到，做到，那就是真君子，真英雄。</p>
此前的一切“恐惧流言日”，都可以被打得烟消云散。</p>
满场的蜀中降官，都被刘备这一手不给自己退路的表态，震得无话可说。他们只能看三年后刘备有没有履行诺言。</p>
如果刘备履行了，历史就证明他拿下刘璋，没有一丝一毫的问题，就是大义所向。</p>
蜀中原本浮动的人心，就随着刘备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话，一时镇定了下来，哪怕再狐疑的人，也只能选择先拭目以待。</p>
而这一切，原本历史上的刘备，是没法承诺的。因为原本历史上，刘备入川之后，实力依然距离曹操比较远，他没法承诺什么时候能全力北伐。</p>
哪怕是诸葛亮，也只能告诉刘备：你得先等“天下有变”，然后才能北伐。</p>
这也是导致历史上刘备入川后被人指摘的一个重要原因，很多人觉得“益州在你手上，乍一看跟在刘璋手上也没区别”。</p>
现在却不一样，这一世的刘备已经足够强，只要吞掉刘璋，他和曹操的实力对比就接近五五开了。他已经不需要太刻意去等待天下有变，只要自己种田种得够好，把内部整顿好，就可以北伐。</p>
当你自己就强大到成为了行情本身时，你就不用等行情了。而这份豁达、这份刚到成都就公然许诺的英雄气，也让刘备在凝聚蜀地人心方面，收获了更多正当性。</p>
……</p>
刘备最后傲视扫了一圈全场，凭借着自己的识人眼光，观察那些投降文官的神色变化，便看出有多少人暂时被震慑不得不服，有哪些人选择了隐忍观望。</p>
他对这个结果也非常满意，随后就宣布了对刘璋的正式表官决定。</p>
他拿出一道给陛下的表文，上面奏请刘璋为太常卿、兼领庐江太守。</p>
随后，他还拍了拍刘璋的肩膀，私下安抚道：“季玉贤弟，愚兄知你是江夏郡竟陵县人士，但如今江夏郡乃是刘琦贤侄所领，并非愚兄治下直辖，故而暂时安排你到邻近的庐江郡任职。</p>
将来琦儿若另有高就安排，愚兄自然会安排你回乡为郡守。愚兄自己，也不过是武昌侯爵位，封地便在江夏，将来愿将江夏郡交给贤弟，还望贤弟能理解愚兄诚意。”</p>
刘璋还能说什么？当然是连连谢恩。</p>
他确实是江夏郡竟陵县人士，这个籍贯刘备没记错。让他回乡当官，也确实是一种荣宠，对于投降诸侯绝对算优待了。</p>
而江夏郡又是刘备的封地武昌县所在地，可以说去了那里，是一点风浪都翻不起来的，就在刘备眼皮子底下。</p>
原本历史上，刘备没法这么封，一方面是因为平行时空江夏郡握在东吴孙权手上，根本就不是刘备的地盘，他自然只能退求其次、放在上游一些的武陵郡，也算是尽量靠近刘璋的祖籍地了。</p>
这一世，刘备全据整个扬州和荆南，自然是想把刘璋放哪里都行，他只需要考虑放哪里最好最合适。</p>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