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通天掌律依旧反对让谢玄衣接掌莲花峰。</p>
他给出的反对原因很简单……</p>
大穗剑宫，敕守规矩，已有千年。</p>
谢玄衣虽然天赋异禀，乃是年轻一辈的剑道魁首，可却从来不守规矩。</p>
正因规矩二字。</p>
这位掌律和谢玄衣不止一次爆发过冲突，矛盾。</p>
“糊涂，掌律与师兄素来不和。”</p>
黄素骤然起身，冷冷开口：“祁烈怎可将信中内容，告知掌律？！”</p>
“再后面发生何事？”</p>
“再后面……我也不知了。”</p>
司齐神色复杂，小声开口：“……因传信之事，我被师尊惩戒，禁足真隐峰，直至封山，方才解禁。”</p>
……</p>
……</p>
黄素离去之后。</p>
谢玄衣返回屋室，发现有一双燃着赤火的眼瞳，正盯着自己。</p>
“醒了？胆子挺大。”</p>
他平静看着眼前少女，道：“掌教虽在闭关，还有一位掌律……我布下的符箓，未必能拦得住他们视线。”</p>
“人固有一死。妖……也一样。”</p>
姜凰声音沙哑：“我既敢跟你回剑宫，便不惧死。”</p>
“屁大点人，别动不动把死放嘴边，不吉利。”</p>
谢玄衣坐了下来：“剑宫掌律，可是绝对不会容许凰血大妖踏足大穗……你一旦暴露，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用。”</p>
“呵……”</p>
少女忽然嫣然一笑，摆出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兄长，不是说喊你一声兄长，你就可保我性命么？”</p>
“……”</p>
谢玄衣沉默地看着姜凰。</p>
为了对抗九死禁，这头大妖将神魂一分为二。</p>
主神魂深深隐于皮囊之下。</p>
平日里，便是沉睡度日。</p>
但副神魂所经历的那些事情……对主神魂而言，便如同梦境，一旦切换神魂，只需片刻功夫，便可尽数洞悉。</p>
“惊动掌律，喊我兄长就没用了，掌律说不定会连着我一起斩杀。”</p>
谢玄衣笑眯眯道：“不过你可以试着喊喊掌律兄长，那位或许可以救你。”</p>
“啧。”</p>
姜凰收起笑容。</p>
她冷冷道：“你托她带给我的话，我听到了……何时带我去洗剑池？”</p>
谢玄衣依旧是那副笑容：“你还和她分彼此？”</p>
“我是我，她是她。”</p>
姜凰道：“你应当清楚，她只不过是我用来对抗‘九死禁’的一枚棋子，有朝一日禁制破碎，这棋子也就没了存在的必要。”</p>
“说得好听。”</p>
谢玄衣戏谑说道：“虽然神魂一分为二，但你们之间，早已不分彼此……就算有一天九死禁解除，你也未必能够如愿。”</p>
他很清楚。</p>
那个人畜无害的姜凰，亦是凰血大妖的一部分。</p>
没有人可以逃脱因果。</p>
想用这种手段，逃避九死禁，就必须要承担后果……淳朴神魂一点一点成长，那个人畜无害的姜凰，在外界时间越长，对主神魂的改变，也就越大。</p>
别说姜凰，尚未修行到巅峰。</p>
就算是修到极致的妖国大尊，一样逃不脱这种因果。</p>
“你……”</p>
姜凰神情阴沉，不再和谢玄衣争论，只是低声命令道：“姓谢的，快带我去洗剑池！”</p>
“轮椅在那，地图我给你，你自己去。”</p>
谢玄衣指了指屋室角落，悠然说道：“你这么喜欢洗剑池，不妨试试，看看这个节骨眼踏入玉屏峰，会不会被剑气敕令打死？”</p>
姜凰再度被呛得无话可说。</p>
她知道，谢玄衣此次重回大穗剑宫，乃是改名换姓，见不得光。</p>
洗剑池乃是剑宫禁地！</p>
她本就是妖……若想借助洗剑池之力，洗涤魂魄，务必要清退众人。</p>
可这怎么可能？</p>
如今谢玄衣，就算以谢真之名，向姜妙音借用一次洗剑池，这整个过程，也无法逃脱剑气敕令的看管……姜凰一旦有妖气泄露，必定会被察觉。</p>
“再等等，过些日子，我与玉屏峰关系熟些，自然有机会帮你洗涤神魂死气。你且等等……”</p>
谢玄衣说到一半，瞥了一眼。</p>
小家伙的面色很是难看，小脸比以往苍白数倍，那双燃火之瞳，也变得异常黯淡。</p>
谢玄衣意识到了不对。</p>
先前他北上赶路，探查过姜凰的神魂气息，主神魂藏匿极深，几乎没有动静……</p>
他本以为，是经历南疆那次神魂反噬。</p>
主神魂彻底陷入长眠。</p>
可现在来看，似乎不是如此。</p>
“我……可能等不了了。”</p>
姜凰主神魂极其艰难地挤出这一句话。</p>
她伸出手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住谢玄衣的衣袖。</p>
那双燃火之瞳徐徐消散。</p>
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无辜可怜的眼瞳。</p>
“兄长……”</p>
小家伙艰难地将身子挪了过去，大半个身躯，都靠在谢玄衣怀中，她声音里透露着浓浓的死气：“姜凰……好冷……”</p>
谢玄衣整个人蓦然一怔。</p>
此刻靠近怀中的姜凰，瘦瘦小小的身躯，仿佛是一块冻结千年的冰块。</p>
这股寒意，实在太甚。</p>
即便是炼体者靠近……也会感到透骨之凉。</p>
这些年，主神魂想方设法推迟九死禁的反噬，但反噬还是来了。</p>
“嗤”的一声。</p>
金灿元气，照亮屋室。</p>
谢玄衣点燃一百零八大窍，滚烫的金色气血，照亮姜凰那张苍白的小脸。</p>
但终究无用。</p>
浓郁的寒意，传入谢玄衣脊髓之中。</p>
姜凰垂下眼帘，细长睫毛扑闪，带出若隐若现的瞳光，两缕神魂不断切换，但她的气息却是愈发微弱。</p>
谢玄衣看着怀中那濒临破碎的瘦小躯壳。</p>
他咬了咬牙。</p>
“轰隆……”</p>
剑气洞天骤然开启，他伸出两根手指，缓缓压在小家伙满是汗水的额首之上。</p>
剑念顺延指尖，叩入额首，敲入神魂。</p>
下一刻。</p>
谢玄衣来到了姜凰的紫府世界之中。</p>
姜凰的心湖，乃是一片滔天火海，但此刻每一缕跳动的火苗都被冻结，浓郁的死气将这里覆盖……心湖天顶之上，烙刻着一枚大大的“死”字。</p>
大褚皇族设置的九死禁，将整片心湖全部冻结！</p>
这些年。</p>
姜凰便是与这种东西，进行着抗争。</p>
可以说，这是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战争。</p>
九死禁，禁锢了九成以上的心湖……而剩下的那么一点，便是如今姜凰纯良神魂的栖身之处。</p>
谢玄衣在心湖尽头，看到了一个蜷缩起来的，瑟瑟发抖的小姑娘。</p>
他还未来得及前行。</p>
“谢玄衣。”</p>
一道声音，便在身后响起。</p>
谢玄衣回过头来。</p>
他看到了第二个姜凰，在冰冻火海之中，缓缓向着自己掠来，那道身影双脚离地，悬空漂浮，身上覆满了坚冰，眉梢发丝都挂满了惨白之色，像是凝聚了数百年数千年的冰霜。</p>
姜凰主神魂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p>
“如果可以选，我宁愿死在你的剑下。”</p>
她缓缓垂首，看着自己此刻挂满寒霜的惨状，忽而讥讽笑道：“你的剑气，远远不如大褚皇族的‘九死禁’。”</p>
中了九死禁，将失去自由，永世沉沦。</p>
谢玄衣神色复杂。</p>
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说起。</p>
“他们都说九死禁，只要真的‘死’过九次，就可以迎来解脱……”</p>
姜凰仰起头来，喃喃开口：“看来我终究是逃不过去了。”</p>
她深吸一口气。</p>
“你猜，我是会迎来解脱，还是再一次的折磨？”</p>
姜凰忽而嫣然一笑。</p>
她展开双臂，不再对抗这彻骨寒意，无数风雪呼啸着在心湖上空翻涌而起。</p>
世人都说，凰血一族，如若不死，便可涅槃重生。</p>
重生之后，便会变得更强。</p>
但……这或许只是谬传。</p>
更多的凰血者，濒死之后，并不会迎来重生。</p>
死便是死。</p>
这就是修仙界最残酷的地方。</p>
无论什么血脉，都无法对抗死亡——</p>
九死禁的寂灭之意在一瞬间降临。</p>
磅礴霜雪，骤然将心湖铺满。</p>
主神魂一瞬间便陷入寂灭。</p>
而那个蜷缩在心湖尽头的小姑娘，则是惘然抬起头来。</p>
她面前忽然多了一道身影。</p>
谢玄衣站在冰冷心湖的尽头。</p>
最后时刻，他挡在了姜凰的面前。</p>
“兄长……”</p>
小姑娘的眼神，有些恍惚。</p>
“先前说了，喊我一声兄长，天大的事情，我兜着。”</p>
谢玄衣望着天顶那个垂落而下的“死”字，面无表情开口：“……大褚皇族要你死，我偏要你活。”</p>
轰隆隆！</p>
剑气洞天的剑念，灌入这片冰冷心湖！</p>
与这些剑念，一同灌入姜凰心湖的……</p>
还有一缕极其纯粹的，无垢的生机。</p>
谢玄衣凝聚在丹田之中，那仅仅只有一滴的不死泉，此刻分出一半，送入姜凰心湖之中。</p>
那半滴不死泉，转瞬之间就被姜凰心湖吸收。</p>
先前已被霜寒淹没的心湖。</p>
在这一刻。</p>
迎来剧烈震颤。</p>
从天而降的“死”之一字，硬生生被这股磅礴生机刹停，悬在半空之中！</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