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世道如铁</p>
山野寥廓。</p>
顷刻间吞噬了人声。</p>
洪范嘴里发干，咽了口唾沫。</p>
他看着湖面风过，将段天南腰间的红绸吹起。</p>
然后便被那粗豪大手拽回、系好。</p>
于是，话与人很快俱在晚风中冷却了。</p>
“在公开《铁手功》这件事上，很多人与我意见相左。”</p>
段天南的声音沉静下来。</p>
“运涛是沙场宿将，掌兵以严不以慈。”</p>
“他说军队必须要有严格的等级，非如此便没有纪律，而武道作为奖励正是最重要的区隔之一。”</p>
“如果人人轻易便得了功法，许多人便会不愿再参军，控制士卒的难度也会增加。”</p>
“这对百胜军没有好处。”</p>
段天南顿了顿。</p>
即便是今天，这番话他依然无法完全反驳。</p>
“至于老裘，他约莫有些别的想法。”</p>
段天南说着嗤笑一声。</p>
“这事会遇到阻力，其实我原有预料。”</p>
“因为九州就是如此。”</p>
“不管是曾经完全由世家、门派主导的传承系统，还是现在掌武院逐步建立的垄断体制……”</p>
“功法是最核心的资源，最讲究来路清白。”</p>
段天南瞥了眼洪范与古意新。</p>
前者听得明白，后者还似懂非懂。</p>
所以他又进一步解释。</p>
“这世上，武道的源流比人的世系算得还清楚。”</p>
“世家豪强嘴里所谓的‘门第’基于官爵血缘，‘家格’代表所能练的武道品级。”</p>
“据有十经为一等世家，传承武典为二等世家，三、四品的就是豪强地主。”</p>
“修炼来历不明的武道，若在未成气候前为人所知，自会有人上门‘肃正源流’。”</p>
自“肃正”二字内，洪范听出许多血味。</p>
“掌武院被那么多世家贵种反感，就是因为一定程度上逆反了这个体系。”</p>
段天南看向古意新，说道。</p>
“对这，古老弟是有经历的。”</p>
后者点头。</p>
“我向来没什么朋友，捡到《步掷金刚典》后，只一个人琢磨。”</p>
古意新说道。</p>
“直到贯通境时当着别人的面空手制服了一头发狂的耕牛，没多久本地掌武院就找上门来。”</p>
“我想着东西本就是捡来的，反正也背得滚瓜烂熟，见他们是官府，就爽快将武典交了。”</p>
“如此，我倒是受到了掌武院的保护与资助，被当做武典的正经传人。”</p>
自古意新的话语里，洪范一点没听出后悔或不甘。</p>
大约他天然与其他人不同，从未觉得《步掷金刚典》是独属于自己的。</p>
“古老弟还是走了运的。”</p>
段天南露出个笑容。</p>
“《步掷金刚典》毕竟早就失传，没人能跳出来说三道四。”</p>
“换个已经冠上世家姓氏的武道――假设河间有人练成了《千丝念》，不出一个月，端丽唐家的高手必定赶到。”….</p>
“结果不可能好的了。”</p>
洪范闻言，立时想到了李鹤鸣。</p>
二十七岁穷尽家传功法，尚且立志要推陈出新。</p>
等到撞得头破血流，估计三十好几。</p>
那时候，他已经是李家家主，有妻有子，名满凉州。</p>
被架得如此之高，不可能再舍下一切往掌武院当个缇骑，用十年岁月换一个法门。</p>
现在想来，李鹤鸣或许也曾日复一日地告诉自己别急，一定还有机会。</p>
可惜世道如铁，真没有给他任何机会。</p>
“总之，还是我对你们说过的那番老话――这世上拳头最大，道理次大。”</p>
段天南总结道。</p>
“若有本事成就元磁天人，那便有了筹码，可以商量了。”</p>
“缇骑也一样。”</p>
他看向洪范。</p>
“据我所知，你若从掌武院得了武道，未得特许，也只能自己修炼不能再传。”</p>
“但你若成了天人，大可开枝散叶一传再传――无非多给掌武院跑几回腿还几个人情罢了。”</p>
洪范点头。</p>
“不说这些题外话。”</p>
段天南收回话头。</p>
“不管怎么说，掌武院还是扎实做了很多事。”</p>
“九州大部分地方，包括具州边疆，日子过得也还可以。”</p>
“但淮阳国不一样。”</p>
“所以我那时候很坚持。”</p>
“最后老裘与运涛也退了一步，准许《铁手功》公开内视境与贯通境的法门。”</p>
“至于浑然及往上，仍然要由百胜军许可后，再由我亲授。”</p>
“老子那时候的勃勃兴致，现在也很难和们描摹明白。”</p>
段天南双手叉腰，忍不住笑了。</p>
“我亲自去百里内最高的山峰之巅切下一块二米见方的石头，一步步背到永年城东城门口，用手指刻下功法。”</p>
他用双手对空比划，好让人知道那岩石的大小。</p>
“整整三个月时间，永年城的东门被挤得寸步难行！”</p>
段天南一脚朝湖心踢出块石子，而后痴痴望着散开的涟漪。</p>
“两位老弟，大哥我出身不好，练武也迟，但一接触到武道就顺风顺水、势如破竹。”</p>
“所以我心头一直有个念想。”</p>
“我觉得很多普通人不是没有能力，而是肉食者鄙，不给天下人机会……”</p>
他越说越轻，最后默然。</p>
“后来呢？”</p>
洪范压不住心头好奇，急急问道。</p>
他听明白眼前这位农家出身的武者，实际上做了一个大型社会实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