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到中间的时候,胡晓平唱了《蝴蝶夫人》,许峻岭也听不懂歌剧,出于对名人的景仰鼓了掌。接下来是一个双人舞。许峻岭怎么看着两个姑娘中的一个身影有些熟,回想是不是去年看过她的表演。去看她的脸,化了妆又闪来闪去看不真切。他忽然恍然大悟,那是张小禾。
她跳舞跳这么好,许峻岭从没听她讲起过。看她小腿手臂在灯光下闪动着眩目的洁白,许峻岭有点得意地想到那是自己曾经历过的。眼睛看花了,心中又生出许多不可告人的回忆,又奇怪自己在经历的当时为什么对那种美好没有如此强烈的感受。音乐戛然而止,台上两人做出一个漂亮的造型。台下一片掌声,他却盯了舞台两侧的侧门,看张小禾下来。一会儿张小禾从右边侧门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矮胖胖的男人迎上去接她手中的衣服。张小禾一让,那男人还是接了衣服跟在她后面走,挺顺从似的。
许峻岭记起她跟他提起过一个当地华人,不知是不是他这时他心中的得意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尝,就被一种剧烈的铺天盖地的痛苦覆盖了。他盯着张小禾,看她从后面的侧门出去了。他呆了似的盯着那扇门有几分钟,视线越过了后面几排的一个姑娘。她以为许峻岭如此放肆地盯着她,明显地把头一扭,显出气恼的神情。
她这一扭提醒了许峻岭,他猛省过来,转了头仍看着台上。他浑身的皮肤着了火似的炽热,血一股一股沿着无数的通道往头上涌,裹挟着无数小钢针要从太阳穴往外奔突。眼睛也潮起来,眼前一片模糊。这其实也是意料中的事,但一旦看在眼中却无法接受。许峻岭再也坐不住,一分钟也无法忍受,蓦地站起来,弓了腰走到过道上,退到后面。他真的很为张小禾惋惜,他甚至宁愿她回过头去找原来那个人,心里恐怕还好受些。
这时许峻岭强烈地意识到如果今天不跟她见一面,今生今世就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前几天他到多大教育学院去过,想最后偷偷地看她一次,没有见着,才知道她已经毕业了。他紧张地思索着是不是该去见这最后一面。一会儿觉得惭愧,人家已经是人家的人了,还往前凑什么凑呢。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立起也高高大大,那个人纵使有钱,又怎么样,钱又不是上帝本人。至少,他得去问个明白,那个神秘的电话和那人神奇的幻影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许峻岭从侧门走了出去。外面是一个厅,厅那边是一溜房子,有间半开着,门上贴着“演员休息室”几个字。我他慢慢踱过去,从那门口经过,斜着眼往里面一瞧,看见有人在化妆,有人在吃东西,嚷嚷的一片,没有看见张小禾。
许峻岭又回头走过去,看看厅里没人,侧着身子伸了一只手把门慢慢推开些。又一次从门前经过,瞟见张小禾正和另一个姑娘说什么。他不敢叫她,退到厅的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了,等着。一会儿那男人出来站到门口,许峻岭望着他,觉得眼睛里火辣辣的像充了血,就要喷射出来。他一会儿想象着自己怎么从容地走过去,突地起脚把他扫在地上,一会儿又想象着张小禾就躺在他怀中娇声软语。许峻岭站起来把手往那边一比划,估计着他也就齐自己的肩高,忽然勇气大增。等他进去了,许峻岭嘴上轻轻吹了几下,就把《末代儿女情》的主题歌吹了出来:
……我本有心,我本有情
奈何没有了天,爱恨在泪中间,
聚散转眼成烟。
秋风落叶飘满楼,儿女情长谁捉弄,
这次远行没人相送,看来只有挥挥衣袖。
飘啊飘啊飘的风,吹的是谁的痛……
这歌张小禾是熟悉的,就在去年这个时候,几十集电视剧他们一起听了几十遍,许峻岭也经常含在嘴里吹着。果然还没吹完,张小禾站到了门口,看见了他,一怔。他们在厅的两边互相注视,沉默着,不动,都显出严峻的平静。在这沉默中他强烈地感受到了生命的沉重。这样有好一会儿,自己也莫名其妙地,他忽然笑了,把右手放在腰部,食指勾动几下,一边往楼梯口走。头也不回,许峻岭知道她跟过来了。
他下到楼梯中间,倚了扶手,等着。她出现在楼梯口,许峻岭仰望着她说:“好漂亮哟,装饰得这光闪闪亮晶晶的,都认不出你了。”
她说:“你一开口就是一把刀子,割得人好疼。”
许峻岭说:“我骗你吗,骗你我也是王八。”
她笑了。许峻岭说:“看你跳舞我眼也看花了,忍不住想看你一眼,最后一眼。过几天我就走了,机票已经订了。”
( 乡艳连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