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起来,许峻岭和他分了手。到家里才想起那份稿子没送去。想起了周毅龙,忽然觉得要写得更激烈些才是。看着已经封好,也就算了。
他也愿意把爱情写得特别纯真,执着,纯净如水,洁白如玉。那样别人愿意看,人们希望在书中实现生活中实现不了的理想。可那不是事实,他也没有义务去培养人们的幻觉。
想起了莎士比亚和勃朗特,想起了梁祝,许峻岭不再惭愧。也许他们写出了十个一百个人的经验,但他写的是成千上万人的经验。
许峻岭觉得自己写了一篇很诚实的文章。
厨房的墙上贴着一张年历画,是张小禾在去年圣诞节贴在那里的。九月十五日那个日期的下面被许峻岭涂了一个很显眼的红点,那是三个月限期的最后一天。几个月来他尽量不去理那张画,可这反而变成了一种提醒,使那一天在自己心中更加明确更加重要。那个日子一天天临近,他去厨房总忍不住要偷望一眼。那红色的圆点简直就像一只眼注视着他,望得他心中刺刺的疼。
许峻岭明白事情就这么完了,既然过去不可能今天就更不可能,并不存在死灰复燃的理由。好几次他想把那张画揭下来,却怕反而给了自己一个更大的提醒,又似乎是怕自己就真的忘了这个日子。心中避不开他就干脆盯了那个红点久久地看,好像看透了就会发现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似的。
看了半天许峻岭把脚一跺,在心里说:“完了的事还去想它干什么!不争气的东西,恨不得就咬你一口!”就猛一低头,一口咬了自己的胳膊,渐渐地用力,疼得“哎哟哎哟”叫出声来,又用力咬了最后一下,才松了口。看着那深深的印痕,他似笑非笑地笑了一声,觉得争不了气的男人就只能这样对待,而不配有更好的待遇。
终于,九月十五日还是到来了。
昨晚整夜工作,回来了却怎么也睡不着。许峻岭这天没有拔掉电话线,心里希望着有意外的电话打来。睡在床上心中总准备着电话铃突然就会响起来。他想起几个月前,范凌云告诉他她安了录音电话,怕凌志的电话打来落空了,他心里还暗暗笑她。说别人总是容易的。
等到中午还没有电话来,许峻岭一股倔劲上来,把电话线拔了,轻声对自己说:“再不睡我今晚班也上不成了。”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了很充分的理由。到厨房里做饭吃了,吃完饭以英雄似的气概扭了头不望那张年历画一眼,又倒在床上去睡。
许峻岭心中忍不住计算着,现在张小禾正在学校吃了饭,准备打电话过来了。他想象着她背着馆那扇转动的玻璃门,乘电梯上了二楼,在公用电话机旁停了,摸出一枚硬币投进去,拨了他的号码。等了好一会儿也没人接,她失望地摇摇头,放下电话,按了退币键,硬币掉下来发出清脆的轻响。
她走到电梯边抬了脚准备下去,又停住了,转回来到另一部电话机前把硬币投了进去。想到这里,许峻岭那种执拗完全屈服了,跳下床把电话线往接线孔里塞。右手哆嗦着塞不进去,用左手扶稳了右手才塞进去了。在那一瞬间,万分神奇地,电话“叮铃铃”响起来。
不可能!但铃在响着。许峻岭一把抓起电话筒,问:“哪位”没有声音。许峻岭用广东话问:“找谁”没有声音。
他又问:“wh0dovoucallfor(你找谁)”还是没有声音。他仔细去听,听见了呼吸声。许峻岭说:“你是张小禾,你不说话我也知道。我等你的电话等了一上午了。”
那边还是沉默着。许峻岭吼了一声:“怎么不说话,也没长张嘴吗”马上又觉得自己过分了,温和地说:“你现在还好吧!问你一句话,你有了点新的想法没有”还是沉默。他用心去听,呼吸声也听不见了,接着听见了挂断的声音。
许峻岭对着话筒连吼几声:“喂喂喂!”绝望地倒在床上,连声叹气。平静下来又想:“你怎么就能证明那边是张小禾呢”又想起听别人说过,有些男人在电话簿上翻了号码乱打,是男人接了呢,就一声不吭。如果是女人接了,就试着谈上,然后开了车过去。这个电话,谁知道呢
( 乡艳连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