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了路边一幢房子说:“刚才一个人掀开窗帘看,是个老太婆。”
许俊岭一看,果然玻璃后的窗帘还在微微摆动。
许俊岭说:“管他三七二十一,娘娘的奶奶的!反正我不认识她。”
她说:“你骂也白骂了,都吹到大西洋去了。”
许俊岭说:“我不骂也白不骂。风从大西洋吹过来的,城那边的人都听见了。”
她说:“你别做这下作的派头。”
许俊岭哼地一笑说:“那你还以为我是什么雅人呢,在国内没看穿被蒙蔽了,在这里总看穿了。”
两人躲到一个屋檐下互相拍打身上的雪,忽然相视着就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带了一点哭声。那家门开了,一个中年的白人男子探了头惊异地看他们,又要他们进屋暖和一下,他们谢了他,又走到风雪中去。许俊岭说:“我脸冻麻木了,会不会出事呢别冻出一张花脸子!”
她说:“我都快冻僵了。”
翻过一个山坡风更大起来,人冻得已经不太灵活,行动迟缓,两人挽紧了还是走不稳。范凌云说:“退着走吧,去年我走不动了就退着走。”
于是转了身相挽着退着走,果然走得稳些。他们一边退着走,一边拍打对方身上的雪。看着到家了,许俊岭说:“趁机再吼几声。”又对天怪吼了几句:“哈哈哈,哈哈哈哈!”眼中潮起来。范凌云说:“好怕人的,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到了家许俊岭把湿透的雪靴踢下来,脚趾都泡白了,一只脚背上磨破了皮,青肿一块。他咬牙说:“今天是气爆了,真的恨不得到哪里找个人来杀一杀!”
手中像虚执了一把刀,向前捅几下,“杀——一——杀。”
到晚上风雪停了,许俊岭对范凌云说出去走一走。范凌云说:“外面干冷干冷的,去什么!”
许俊岭说:“在屋子里憋得难受。”
她说:“我跟你去吧”
许俊岭说:“你有事做你的事,我没事去玩玩。”
许俊岭说“玩玩”她倒吓着了,说:“你要想得通啊!”
许俊岭笑了说:“说到哪里去了!我还没想到那里去,你倒是来提醒我!”
她还要跟他去,他一定不肯,她只好算了。出了门许俊岭拣静僻的地方走,走到一片大草坪边,微光中一片白雪,没有足迹。他踩了很深的雪走进去,那儿有几张椅子。他用手套把椅子上的雪拂去,就在那里坐了。
天色昏暗,寂静无人。坐在那里他心中自由地和天地对话,想着这样坐到明天早上就冻得僵硬了,所有的烦恼都没有了。许俊岭对自己笑一声,在心里说:“至于吗”忽然地体会到了死神的拥抱也有一种温暖,一种柔情。想到那些轻生的人,也并不是不可理解,他们的选择有自己的道理,他们在追求一种理想,一种解脱,一种温暖和柔情。又在心里想,如果现在表决是不是把地球炸掉算了,自己会投赞成票呢还是反对票
那边树林子边上一个黑影在雪地上一闪,倏而消失,不知是狗是猫。许俊岭望了望天,天边有几颗冷冷的星。他想象着自己是一只饥饿的狼,在一个无月的星夜,在树林子里踩着雪轻捷地走发,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脚掌的肉蹼感到了雪地的凉意。
不时地停下来,把身子在粗糙的树皮上蹭着,感到痒痒的快意。鼻子贴了雪地嗅着,嗅着,寻找着可能出现的一点食物。忽然停下来,用爪子在雪地里挖掘,紧张地竖起耳朵听听四周动静,又掘又掘,雪下的腐叶发出一种腥味。终于失望了,昂了头对着天边的冷星,发出一声残忍的长啸。这样想着我似乎就听见了那一声长啸,心中一冷,本能地站起来,毛骨悚然。许俊岭缩紧了身子,快步往回走。
越是觉得自己在北美不能久呆,赶快赚点钱回国鼓捣个官位坐坐,享受享受的愿望越是强烈。许俊岭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总不能白来一趟,总不能白来一趟。”这样想着心里越发焦急,他觉得自己差不多都快要疯狂了。
接下来几天许俊岭骑了车满城跑,只要是挨点边的地方他就过去问一声。老板拿了表格要他填,他道声谢就走,经验告诉了他不必多此一举。在这种天气里,整个城市只有他一个人在骑车。
许俊岭骑着车总是四下张望着还有没有第二个骑车人,但从没发现。这使他想到,整个城市他是最辛劳的一个人了。同时他又有一点骄傲,这天气又是风又是雪谁敢骑单车呢,全城只有我许俊岭一个人呢。
( 乡艳连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