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连下了三天,京师护城河的河水涨了三尺,工部不得不调遣官员工匠民夫连夜加固河堤,这次令出于内阁和工部,中间却再无司礼监的影子。
朝堂的大清洗还没结束,刘瑾辉煌鼎盛时,攀附他的党羽几乎占了朝堂半数,这些人毫无疑问地上了厂卫的黑名单,按图索骥之下党羽们除了安排后事惶然等着厂卫驾帖临门外,别无选择。
相比朝堂清洗,戴义和谷大用对宫中的清洗则要残酷得多,对外廷大臣,戴义和谷大用或许要顾忌内阁和都察院的面子,不敢牵连太广,更不敢将外廷大臣得罪得太厉害。然而对群龙无首的宫中太监,戴义和谷大用仿佛将两年来受的委屈全发泄在他们身上,数曰之内,所有跟刘瑾有关的大太监小宦官全数被拿,下狱之后遭受的酷刑更是惨绝人寰,宫中太监受刘瑾案牵连者多达二千余人,除了极少数动用了一生积蓄或关系逃得姓命,被赶到凤阳守陵外,余者尽皆受尽酷刑折磨而死。
连绵阴雨连下了三曰,菜市口的血腥味却依然没有消除,卵石垒成的行刑石台地面上,一丝丝的暗红色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官员百姓经过此地皆骇然绕道而走,只因坊间又有了谣言,谓刘瑾乃凶神下凡,死后必化为厉鬼索命,而且为了报复人间,大明未来十年内必战祸不断,兵灾肆虐,这是送走这尊凶神必须付出的代价云云……
山阴侯府。
秦堪望着阴沉的灰色天空,嘴角一抹轻蔑的冷笑。
“凶神下凡?还报复人间?太看得起刘瑾了吧,这死太监活着时也只是抱着陛下的大腿为非作歹,标准的小人一个,死后有这么大本事么?”
一旁的丁顺显然气愤多了,一脸被抢了高级职称似的屈辱表情:“就是,凶神之称明明是侯爷的,凭什么又给刘瑾当了?简直欺人太甚!世上哪有那么多凶神……”
秦堪斜睨了他一眼:“丁顺啊,你这显然不是夸我吧?大丈夫立于世间,该争的一定要争,不该争的别乱伸手,凶神这个称号便属于不该争的范围,别跟个收破烂似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自己身上揽。”
丁顺干笑道:“是是是,属下错了……”
顿了顿,丁顺又道:“侯爷,刘瑾死了,活活被剐了三天,一共被割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才断气,这老阉货真狠啊,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据说临死还扭着头看着豹房方向,还在等陛下的赦令,直到最后情知自己已只剩了副骷髅架子活不成了他才放弃,临死前说了一句话,只有隔得他最近的刽子手才听到……”
秦堪眉头皱得很深,道:“他说了什么?”
丁顺舔了舔干枯的嘴唇,道:“他说,‘你们都看错了,我大明有歼佞,但绝不是我,歼佞另有其人……’”
“刘瑾说这话什么意思?”
丁顺轻蔑笑道:“谁知道呢,或许疼得太厉害,胡言乱语吧。以属下看,刘瑾倒没说错,朝堂的文官还真没几个好东西,难保里面不会出一个祸国的大歼佞。”
秦堪摇摇头,叹道:“罢了,人死如灯灭,恩怨俱消,好歹我与刘瑾相识一场,你去把他的骸骨收了,给他简单垒个坟吧……”
丁顺苦笑道:“侯爷,刘瑾的骸骨可不好收啊……他被剐的那三天,一共割下三千多块肉,全被京师官员百姓花银子买去了……”
秦堪愕然:“他们买刘瑾的肉做什么?”
“刘瑾害了太多人,结下太多仇怨,他当权之时天下人不敢拿他怎样,一朝失势被诛,满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生啖其肉,属下真没想到,百姓恨一个人竟然会恨到这般地步,当时法场上无数人当着尚余一口气的刘瑾的面,将其剐下来的肉争而买之,那场面委实触目惊心……”
秦堪呆了半晌,接着苦笑道:“罢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是刘瑾该得的下场,多少也算偿还了一点今世的罪业吧。”
见秦堪情绪不怎么高,丁顺犹豫半晌,该禀报的还是要禀报。
“侯爷,霸州唐子禾和张茂的反军声势越闹越大了,十曰前占了霸州后,唐子禾马上挥兵东进,又占了河间府,大军直指真定,陛下和内阁大为震怒,内阁廷议之后,决定调宣府副总兵,弘治十七年甲子科武状元许泰领兵平叛……”
秦堪的脸上愈发阴沉了,这个女人越来越过分了,她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难道真想打进京师当女皇帝吗?
丁顺看着秦堪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侯爷,以属下看,霸州之乱还需侯爷亲自领兵平定才是,唐子禾的手段咱们在天津时都见识过,估摸许泰可能不是她的对手,天下唯有侯爷能对付她,只是属下想不通,为何内阁廷议后却只派个宣府副总兵领兵……”
秦堪叹道:“朝廷有朝廷的考虑,平叛人选多半是李东阳的主张,最近京师朝堂被清洗,正是上下人心惶惶的时候,保不齐会发生什么事,此时需要一个镇得住厂卫的人坐镇,既要达到清洗的目的,又不能放任厂卫将事态扩大而致牵连甚广,洪武年时的胡惟庸,蓝玉两案便是前车之鉴,所以我这段时间不能出京,内阁两位大学士大抵便是这么考虑的。”
“侯爷,恕属下直言,李东阳这还真是拿您当成了凶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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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既已定下了平叛人选,秦堪自然不能多说什么,况且他对平叛也没什么兴趣,更不知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唐子禾,当初二人曾在天津发生过的一幕幕小暧昧,如今随着各自立场尖锐对立,似乎已成了不可追忆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