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们的动作很快,在参劾政敌这种事上,大臣们一反衙门里办差时的拖沓作风,参劾别人时那叫一个雷厉风行,精神抖擞。
秦堪只闻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在内阁首辅刘健的暗示下,朝堂的文官们发动了。
早朝,礼科给事中王嬴率先出班,向朱厚照递上了奏本,打响了朝堂除奸的第一枪。
当然,第二枪也是他打响的。
朱厚照好奇地当殿翻看奏本时,王嬴跪在金殿正中,满脸正义地开始了对秦堪刘瑾等九虎的控诉。
贪权擅专,广收贿赂,蛊惑君上,野心勃勃……一连串罪状蛮横无理地强扣在秦堪等人的头上,大明的言官准予风闻奏事,“风闻奏事”的意思是,不论他参劾任何人,都不必讲什么证据,捕风捉影莫须有,道听途说想当然。
用直白的话来说,瞧谁不顺眼只管上奏本参他便是,参得倒算运气,参不倒也没损失,因为言官奏事不必为自己的言论负责,无论编出的罪名多么离谱,辱骂的言辞多么激烈,皆不加罪。
这条祖宗成法令大明历代皇帝和大臣们恨得牙痒痒。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奏本,原本懒散的神情随着奏本里越来越激烈的字眼而变得越来越凝重,看完最后一个字,朱厚照的脸色不由有些发白。
王嬴控诉完了,仍跪在殿中一动不动,似乎今日朱厚照不表个态他就跪死不起来。
仿佛早已约好了似的,朱厚照还在怔怔发呆时,金殿朝班里呼啦一下同时站出十几名科道给事中和监察御史,一片扑通声,同时跪在金殿,齐声跪谏陛下亲贤臣,远小人,除奸佞,正朝纲。
年轻的朱厚照此刻终于发觉事情非同寻常了,他闻到了大臣们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杀气腾腾的味道。
慌张的目光求助般向朝班前列的内阁大学士望去,却见首辅刘健神情漠然,谢迁脸色冰冷,李东阳则不在其列,仍在告病中。
朱厚照越来越慌了,毫无政治经验的他今日被大臣们这般一逼,顿时不知所措。
秦堪怎么可能是坏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呀。刘瑾怎么可能是坏人?他是眼瞧着我从小长到大,比家人还亲的亲人呀,还有张永,谷大用,马永成……他们日日夜夜服侍我,耍宝取乐哄我开心,从没干涉过朝堂政事,也没抢过哪位大臣的权位官职,他们……怎么就成坏人了?
朱厚照自小没有兄弟姐妹,身边最亲近的只有秦堪这一个朋友,还有刘瑾张永这些情如家人的奴仆,今日朝堂文官们轻飘飘的几句话,竟要逼他这个皇帝杀掉自己的朋友和家人……这……难道便是天地唯我独尊的皇帝么?
胸中一股莫名的怒火油然而生,朱厚照由慌张渐渐变得愤怒,脸蛋涨得红红的,猛地一拍龙椅扶手,长身而起。
“你们,你们……好放肆!”
见皇帝发怒,朝臣们纷纷跪地,齐声喝道:“吾皇息怒。”
殿中跪着的十几名给事中和监察御史却一言不发,头颅倔强地高昂着,凛然不惧地直视着愤怒的朱厚照。
朱厚照气坏了,将手中王嬴的奏本狠狠一撕,然后愤愤地扔出去。
“你们说杀便杀,说罚便罚,朕算什么?朕还是皇帝吗?既然什么都由你们来帮朕做决定,还要朕这个皇帝做什么?如此憋屈受气,莫如你们随便选个人来当皇帝罢了!”
这话有点严重,殿内大臣们急忙伏地拜道:“陛下息怒……”
王嬴仍然倔强地昂着头,一副为了天理公道舍身的正义模样,梗着脖子道:“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天子一人之天下也,秦堪刘瑾等九人多行不义,为非作歹,天下人恨之,京师市井已传得沸沸扬扬,说九虎横行,朝堂不靖,天下不安,庙堂江湖皆知九虎媚上邀宠,乱我朝纲,为何独陛下不知耶?臣请陛下斩杀九虎,肃清奸佞,还我大明朝堂朗朗乾坤!”
朱厚照怒极,死死瞪着王嬴,冷声道:“朕若不杀他们呢?你待如何?”
王嬴忽然狠狠一个响头磕在金殿的金砖地板上,仅只磕了这一下,他的额头已磕出血来,殷红的鲜血顺着额头一直流到下巴,脸上血淋淋一片,模样分外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