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忙乱之后,等苏容若睡去,阿诺才穿过重檐叠舍,曲折幽径,推开昭明殿的院门,见好友正跨坐在黛粉高墙,对着月色和花木独酌。</p>
他有心事。阿诺一掠而上,与兄弟并坐瓦脊,偌大的东宫都已沉睡,只零星微光,随着巡夜卫队的形踪悄然移动。</p>
“她仍是不愿?”阿禧瞧对方嘴唇伤破,将手中酒杯斟满,剩下小半壶递过来,问。</p>
在他名义上还是有妇之夫时,她是不会和他有亲密关系的。阿诺摇头,眼神却迸出光亮:“她有喜了,大夫说两月左右。”</p>
两月?是左还是右?阿禧脑中轰然一声,张张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p>
千里日同行夜共帐的秾丽欢情浮上脑海,月色梦一般遥远,杯中的酒些微刺喉:“金铃和丽娅将来庆贺大典,我与她们成亲三载,却两年不曾见过。”</p>
阿诺记起过去种种,五陵少年,银鞍白马,不知踏进了多少洛京女儿的梦乡,道:“你对女子向来不上心。”</p>
阿禧哈哈一笑,反问:“不上心么?”笑声从苍白月色中透出,有丝伤感的味道。</p>
沉默几息,他字斟句酌:“我在曼达山一年余,常有机会见到长乐公主,彼时,我不知她是小若,亦不知她是你妻。”</p>
她也以为我已经去世。两双眼睛对视,有些话不必说出,阿诺性格粗犷,豁达隐忍,但,他不是真的木头。</p>
阿禧看她的眼神,和小鱼异常亲热的关系。迟疑片刻,伸臂搂上好兄弟的肩膀:“你照顾他们母子,我很感恩,小鱼爱你,让他拜你为义父,可好?”</p>
阿禧沉默半刻,才道:“先别谢我,她若真的不愿与你重归旧好,我也不能让小鱼叫别人阿爹,到时,你不得怨我。”</p>
他到底,上心了。阿诺怔了怔,忽然明白,胸腔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少年西门昭天空高远,飞扬洒脱,聪明骄傲,眼里何曾有过妇人?</p>
家门惨变后满怀悲怆,矢志伸冤,在楼烦协助金瞳夺位,也必然时刻警觉着阴谋算计,无意情爱。</p>
得到安详宁静的曼达山,风光明秀,他生死一线,她孤寂无依,两颗同样寞落聪慧的心相遇,必然互相懂得,且彼此怜惜。</p>
再后来,他翻山越岭,顶风冒雪,救她和小鱼于危难,千里护送,一路当是何等风情。</p>
阿诺心内五味陈杂,无语良久,才迟疑地问:“金铃和丽娅那处。”</p>
“丽娅是宁都女王,本来与我也不得不分开,金瞳曾庇护于我,我也为他争得皇位,小若不论在恩在情,于我皆比金铃深重百倍。何况,眼下我们极需与归厚结盟,金铃能体谅最好,不能,我也顾不得了。”</p>
阿禧出神地盯着天际青灰的薄云,良久,长吁口气,拍拍兄弟的肩膀:“王氏之子,可要我来帮你抚养?”</p>
阿诺凝视着自幼肝胆相照的兄弟,如凝视着日月星辰,高山流水:“她不想我如先帝那般,要我好好地对待这个孩子。”</p>
“她是此间,最好的女子。”阿禧低叹一声,与兄弟碰杯:“来,为她,为小鱼,为你我,为天下人,干。”</p>
月破云轻,夜花无语,朦胧恬淡的静夜,响起男子低低歌声: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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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四句,来自诗经,讲的是兄弟亲情,有兄弟团聚,美酒佳肴,相谈甚欢,和睦温暖之意。</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