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河南府,府衙倅厅。
荆兴刚刚走进倅厅院子的正门,就看见自家的主人包绶,正在院子中来回踱着步子。听到动静就转回身,“包兴,到了没有!”
“回二郎,还没有到。”荆兴弯了弯腰,脸上的皱纹因包绶的浮躁更深了几分。
赠礼部尚书包拯包孝肃的儿子,太师、潞国公.文彦博的女婿,以国子监博士通判河南府军府事,知西京留守判官事,拥有十万户口、两万驻军的西京河南府的副2官,一点大臣的沉稳都不见,像火燎着了屁股一般在房里坐不住。
这要让文老太师看到,丢的可是故老尚书的脸。
包家老仆暗暗叹息,对包绶道,“小的让小四在门房守着了,怕二郎急,先回来说一声。”
“没消息我才急,要有了消息我还急什么?”包绶急,“荆四办事不稳,还是奶公你回去盯着。”
“小的明白。”荆兴应下,却没动身,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面孔,“二郎……”
“奶公,回头再说行不行?”包绶一副无可奈何,却还是商量的口气,“这可是关天的大事,岳父那边也还等着消息。”
自从这位已经做到河南府通判的主人被大少夫人抱回家中起,荆兴和他浑家就跟在这位包家二郎身边,比起五岁就撒手人寰的老父,在身边近四十年的奶妈夫妇才是最亲的亲人。
听到包绶提起文彦博,荆兴叹了一声,弓了弓腰,就准备往外走。
即是文彦博的吩咐,还有什么好劝的。
包绶丧妻后,文彦博把幼女嫁给他,这些年又大力提携。这份情,在荆兴看来是终身难报的——在包绶的侄女,也就是他亡兄包繶的次女嫁给文彦博的孙子后,包文两家的世代情谊已不需要第二桩婚姻来维系。何况有五十年宰相资历的文彦博,不论是在荆兴这等百姓眼里,还是在绝大部分官员眼中,都是高高在上、身居云端一般的人物。
“老爷,二叔。”荆兴才走到门前,一人飞奔进院,手中拿着厚厚一叠报纸,“京师邸报到了。”
包绶也不多话,一把接过邸报,只看了一下抬头,就定住了。
拿着邸报,包绶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脸色却是一变再变,好半刻也不见动静。
“二郎。”荆兴担心的叫着他。
包绶抬起头,收起邸报,吩咐道:“去东园。”
洛阳东墙之外,是四朝元老、潞国公.文彦博日常起居的东园所在。
包绶自府衙一路骑马赶来,早已经习惯了四轮马车上的平稳安逸,马背上的颠簸就让包绶
上气不接下气的在门前下马,脸颊上的两团红晕,正是方才奔马城中时的痕迹。随手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他匆匆问道,“岳父可在?”
东园司阍走上前来,平日看见包绶还能说笑几句,不过看着包绶的样子,就知道有大事,不敢耽搁,回话道:“姑爷,太师午后应该在药困堂中。”
正是牡丹花期,洛阳内外姹紫嫣红,各色牡丹争奇斗艳。道路两边,就有人摆出一盆盆牡丹当街叫卖,街上行人,无论男女老少,几乎人人都在鬓角边插上一朵牡丹花。
文彦博的东园,更是洛阳城中数得着的牡丹园,园中牡丹近万株。
每当花季,园内灿烂如锦。游人入园中,随性而行,移步换景,但视线中始终不会缺少牡丹的鲜艳。
只有文彦博常所驻足的药困堂前,牡丹仅寥寥数本,黄者女真黄,红者涧仙红,皆为绝品,外界只得闻名,鲜有人能一睹芳容。而外界一本数十金的姚黄、左紫、状元红,东园中虽有,药困堂前却一株也无。
文彦博平素里都是亲自照料,更曾对人说,他这药困堂前的几株绝品牡丹,足以换来另一座东园。
包绶来到药困堂时,文彦博手上住了个小药锄,正看着他的宝贝牡丹。
文彦博的面前,包绶喘着粗气:“岳……岳父,京……京里……”
园中不能骑马,包绶入园后赶了一里多路,来到药困堂时,早就喘不上气了。
看着包绶的模样,对老朋友的这个儿子,自己的这个女婿,文彦博银白的双眉就不免皱起,“慌什么,先歇口气再说话。”
如果这会儿是儿子、孙子这般浮躁的站在自己面前,文彦博肯定要上一通火。但对自家的女婿,文彦博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不过心里还是有些失望
文、包两家世代交好,至包绶已有三代。把幼女嫁给包拯幼子做续弦,正是文彦博顾念故人情谊才做的。但要是包绶能够有更出色的表现,虽不是文彦博择婿时的目的,却也是他乐见的。可惜包绶少了宰辅应有的沉稳厚重,这个女婿,走不到最高处的位置上了。
包绶却心急,边喘着气,边说出了那件惊天动地的消息,“岳父猜得果然不错,韩冈的确就是在这两天下手了。”
“还是先歇口气吧。”文彦博把药锄放下,坐了下来,“把邸报给我。”
文彦博接过邸报,又从一边的小童手中接过眼镜,眯起眼认真的看了起来。
先一目十行的从头看到尾,然后才开始细细推敲文字。
文彦博低头看邸报,包绶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望着岳父越挑越高的双眉,包绶能感受到文彦博心中的震惊。
这就跟片刻之前,看到邸报时包绶的心情一样,也跟在两三天前,从文彦博那边得知韩冈的信中内容是相差不远。
当时听到文彦博说起此事,包绶的脑中就是当的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