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盛大厦的压制原理。</p>
育英综合大学的阶级制度。</p>
以及……梦幻游乐园的运行规则。</p>
无论是由尸体架构的副本骨架，货币搭建的价值系统、严格的等级秩序和继承取代制、乃至于“缸中之脑”、“造神计划”、“厉鬼工厂”、没有脸孔的面具、需要得到躯体碎片的厉鬼、无处不在的No.1……</p>
或多或少地、它们全部存在于这同一个副本之中。</p>
但区别在于，它们有的只是概念，有的已成雏形，有的彻底成熟。</p>
那些由梦魇直播间创造而出的副本概念，无一不脱胎自这艘该死的船上。</p>
这艘幸运游轮，就是他妈的梦魇蓝本！！</p>
脚下，青白的人脸发出凄厉惨叫，像是推动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一块块骨牌接连倒下，一双双眼睛逐渐睁开，一张张脸孔接连醒来。</p>
明明没有被匕首刺中，但是，每一张从梦魇之中醒来的脸孔，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折磨一般，它们张开嘴，齐齐尖叫。</p>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p>
不过眨眼间，整艘船都活了过来。</p>
不——准确来说，是醒了过来。</p>
一张张惨白的脸孔自甲板浮凸而出，最终蔓延至整个船体，在腐蚀般的阴雨中发出可怕无比的痛苦尖叫。</p>
在惨叫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话语：</p>
“■■■不！！”</p>
“我要睡■■过去！！”</p>
“不要让我们醒■来！！不要！！！■■■——”</p>
漆黑的海洋之上，漂浮着一艘由人类头颅组成的庞大巨轮，每一张脸都狰狞、茫然、绝望、愤怒、恐惧……在激烈的浪潮和风雨中摇摆着。</p>
而正在这时，温简言感到自己的手背被捉住了。</p>
他下意识扭头看去。</p>
隔着漆黑雨幕，男人的双眼冷而明亮，如灼灼金烛：“这边！”</p>
在巫烛的带领下，一行人再次开始狂奔。</p>
很快，他们来到了甲板的一侧。</p>
这里和记忆中已经大相径庭，百分之八十的甲板已经倾泄浸没于海水之中，唯有亮红的救生圈还隐约可见——温简言记得这个地方，在副本开始前，他曾根据苏成的预言在这里向右转——但巫烛为什么带他们来这里？</p>
更重要的问题是，副本的撤离点究竟在哪？</p>
没等他问出满腔问题，就只见巫烛抬起眼，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那些救生圈接连挣脱绳子的束缚，落至他们的面前。</p>
他伸出一只手，平悬于空中，平整的指甲在苍白的腕间划开伤口。</p>
滴答、滴答。</p>
金色的血液落在救生圈上。</p>
“等等？”温简言失声，他猛地上前一步，攥住巫烛的胳膊，“你这是做什么？”</p>
“如果不这么做，你们会被海水吞噬。”巫烛扭头看他。</p>
“我问的不是这个！”温简言咬牙道，“按照原本的流程，我们只要到甲板上就能撤离了，那为什么还需要救生圈，难道我们会落水吗——”</p>
似乎想到了什么，温简言的瞳孔微微收缩，所有的话语都被卡在了喉咙深处。</p>
隔着海浪、暴雨、惨叫、哀嚎——</p>
系统声机械播报的内容越发断续，但这一次，他似乎才真的听到了其中的具体内容。</p>
“■■副本■■关闭——■■■■”</p>
“未在——滋滋——无法离开。”</p>
“无无无——法法法——离开开开开。”</p>
“……梦魇一开始就没准备让我们撤离，对不对？”温简言听到自己用干涩的声音说。</p>
一下子，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p>
为什么直播间一早就被提前关闭。</p>
为什么他们从一开始就无法听到倒计时的真正数字。</p>
为什么他们自从上了一层，就再也没见到除了他们之外的第二个活人。</p>
梦魇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接他们离开！！！</p>
“对。”</p>
巫烛注视着他。</p>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傲慢、冷酷、不近人情：“但我能做到。”</p>
他将一只沾着自己血液的救生圈丢去——闻雅下意识接住，神情愕然地扭头看了过来。</p>
“下水。”巫烛道。</p>
众人齐齐看向温简言，似乎在确认些什么。</p>
真的要这么做吗？</p>
真的要……相信对方这家伙的话吗？</p>
要知道，甲板以下可并非普通的大海，倘若选择错误，那必将万劫不复。</p>
短暂的沉默过后，温简言喝道：</p>
“——听他的！”</p>
*</p>
一个接着一个，他们小队之中的成员落入了漆黑的海洋。</p>
小小的红色救生圈漂浮在漆黑的海水之上，在波涛中起伏，显得是那样的脆弱而渺小，似乎一个浪头打来就能将他们全部吞噬。</p>
杨凡的救生圈，几乎已经被金色的鲜血浸染，在他下水的前一秒，船上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漆黑的存在死死裹缠、阻拦着，但是，在金色血液的截断之下，最终还是以失败地断裂开来，退了回去。</p>
最后，最后一个人也下了水。</p>
甲板上只剩下了温简言。</p>
“带着它。”</p>
巫烛上前一步，在他脖子上碰了一下。</p>
温简言低下头，愕然看去。</p>
冰冷的、沉重。</p>
那是一枚金色的、如宝石般的心脏。</p>
被缩小成饰品大小，坠在他的锁骨间。</p>
“你没有将它放回自己的身体里？”温简言一怔，他似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死死盯着巫烛，“——为什么？”</p>
巫烛没有立刻回答。</p>
“梦魇虽然不准备接我们走，但看样子也不并不准备阻止我们离开……和上次完全不一样，”温简言的喉咙在某种不祥的预警下微微收紧，他注视着巫烛，缓慢地说道：</p>
“因为……因为这次它的目标是你。”</p>
“就像上个副本的目标是我一样。”</p>
育英综合大学，是为了温简言成神而开放。</p>
于是，在副本规则潜移默化的引导之下，他的“身份”的改变、增加、最终无可避免地被送上校长之位。</p>
这一次——梦魇故技重施。</p>
目标虽然不同，但手段却并未改变。</p>
一下子，所有的迷雾都散开了，一切答案都像是青天白日般清晰，明确，毫无遮掩。</p>
无论从哪个维度讲，幸运游轮都是独特的。</p>
作为一切副本的蓝本，幸运游轮的地位关键至极、也核心至极。</p>
按理来说，这样的存在应该被永远地保护起来，和它的秘密一起被牢牢锁住，永远不该被开出码头——但是，梦魇却依然要利用真人秀开启观测，强行将它异化成副本。</p>
为什么？</p>
为什么即便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也要让【幸运游轮】变成副本？</p>
梦魇之所以会处心积虑至此，不辞辛苦至此，正是因为只有这样，它才能消灭自己存续至今最大的威胁。</p>
而除了幸运游轮之外，其他的任何一个副本都无法做到这一点。</p>
要知道，幸运游轮能够不借助巫烛的力量存续，也能隔绝他的所有的力量，所以它才能将巫烛的心脏在里面封存这么久，而他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就连亲自步入这里之后，巫烛都无法定位到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所在的位置。</p>
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p>
巫烛无法从外部入侵，甚至不得不被“放”进去——是被温简言放进来的？</p>
不……</p>
他是被梦魇放进来的。</p>
既然无法进入，那么……反过来也同样成立。</p>
那就是无法离开。</p>
也是在这里，巫烛的本体第一次进入了观众的视野——对于梦魇直播间来说，“观测”与“被观测”，是它权能的核心来源，也是操控的最关键手段。</p>
波涛呼啸，雨声磅礴。</p>
“见鬼，见鬼！！！”温简言收紧手指，指甲几乎掐进巫烛的手臂之中，他听到自己耳朵里塞满了嗡嗡的蜂鸣，就连外面的风雨声听不真切了，“我绝不可能让它得逞——”</p>
和私人情感无关。</p>
巫烛是关键的战力。</p>
是关键的盟友。</p>
是不能被损失的资源。</p>
“听着……”巫烛开口。</p>
“——我想到了，你现在进戒指里去，”温简言咬着牙，语速极快，“他妈的，我能把你带进来，也能把你带出去——”</p>
“听着！！”</p>
巫烛用虎口卡主他的下颌，强迫他抬头注视着自己。</p>
温简言一愣，下意识地住了口。</p>
他虚虚扶着巫烛的手臂，仰头看他。</p>
指根处的衔尾蛇戒指闪烁着，头顶的屏障在雨水侵蚀下已经变得支离破碎，欲说落下来，砸在蛇身表面，挂在血红色的宝石蛇眼之上，犹如一滴将落不落的眼泪。</p>
“我留下，不只因为我必须留下。”巫烛收紧手指，温简言几乎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在对方的力道下咯咯作响，“而是如果没有我，这艘船就会立刻消失在大海之上，但是，只要我留下，船就无法沉没。”</p>
他凑近温简言，一双金色的双眼如火焰般明亮。</p>
“你能回来。”</p>
巫烛顿了顿，缓缓说道：“你还能救你的朋友。”</p>
他不在乎任何人类。</p>
不只是不在乎。</p>
他憎恨、厌恶所有的人类。</p>
而那些接近温简言的、甚至于在他的生命之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人类，更是巫烛想要第一时间从这个世界中清除掉的存在。</p>
但是……</p>
巫烛的手指下滑，从手腕摸索到温简言的掌心，指尖缓慢地摩挲着——青年潮湿冰冷的掌心之中，横亘着狰狞的、凸起的伤疤。</p>
他见过对方的痛苦、伪装、乃至空虚、绝望，自我隔绝。</p>
巫烛不知道自己心中升起的陌生情绪来自何处，又该如何定义、如何解释。</p>
他的另外一只手按上了青年的侧脸，拇指掠过颧骨，停留在眼角。</p>
但巫烛清楚一件事……</p>
他不想再温简言的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p>
“……”</p>
温简言仰着头，怔怔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巫烛，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似乎都远去了。</p>
忽然，面前的男人俯下身，毫无预兆地吻了过来。</p>
这是一个充满血腥和雨水气息的吻。</p>
窒息之中、被漆黑雨水覆盖的世界似乎向他整个倾倒而来。</p>
在眩晕中，巫烛俯下身用力咬在温简言的耳垂上，在上面留下一个渗血的齿痕，冰冷的嘴唇辗转吻掉鲜血。</p>
“别忘了，我不是人类。”</p>
“所以我不会像人类一样愚蠢地为你着想——我自己留在船上，让你一个在外面独自快活，怎么可能？”</p>
诅咒般的低语在耳边响起，被雨水吞没。</p>
“如果哪一天我真的要死了、或是彻底消失……在那之前，我也会把你的血肉吞吃殆尽、骨头嚼碎成渣，让你和我融为一体，永永远远无法分开。”</p>
恶意的、血腥的、凶残的——</p>
毫不遮掩，自私至极。</p>
非人类学不会自我牺牲，也永远学不会舍弃自己的欲望，一切以他人为先。</p>
他只会死死捉住自己想要的东西，哪怕一切毁灭、一起沉沦也无所畏惧。</p>
“我可没有准备放你走。”</p>
漆黑夜雨中，男人舔着唇上的鲜血，金色的双眼攫住了猎物。</p>
像是用利齿咬住他的咽喉。</p>
“你是我的。”</p>
“即便不惜一切代价，我也会拖着你和我一起下地狱。”</p>
“不过，在此之前……</p>
走吧。”</p>
带上我的心脏一起离开这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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