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往往以为,张小鱼以山河观的名义,去剑崖问剑,便是为了以道门的名义再输一次,以此来平息人间对于剑宗道门输赢之争的舆论。
又或者,想得更深一点,他并不想证明那些子虚乌有的输赢。
他只是想告诉世人,我张小鱼是输是赢,都与世人无关,只是我张小鱼的事。
但是从没有人想过。
他是要借着这场风雪。
借着剑崖的一切不可见。
下崖杀人。
.......
我只好沉没下去。
......
山间溪林边,那些东海剑修们便在雪中安静地坐着。
那场细雪才开始慢慢飘落的时候,他们尚且能够看见一些。
譬如有白衣剑修在一片朦胧里,似乎做了一个弃剑的姿势。
而后在风雪帷幕里向上而去,原地只剩下了一柄剑。
见到张小鱼真的没有带剑上崖,那些剑修们心中也不免慌乱了起来。
难道他真的要留一剑给东海?
这件事的可能性虽然不大,但是终究还是让众人神色沉重了起来。
那些小道境的剑修已经开始往东海剑宗而去,而大道境的则是在溪边沉默地坐着,身后长剑颤鸣不已,随时准备出剑,迎接那可能向着东海而去的一剑。
满溪剑意难以平静,数位大道剑修的剑意萦绕,便是山间风雪,都被剑风荡开而去。
只是雪山冷溪是清明的,但是那些剑修们心头却是无比沉重阴郁。
“这小子难道真的要往东海来一剑?”
说话的人并不确定,所以这句话中带着很多的疑惑。
也许只是他们想得太多。
张小鱼也许真的只是想要以道门身份上崖而已。
但是那样一柄剑便被留在剑崖之下,东海剑宗的人自然不能忽视。
后辈天下知名,自然有天下知名的理由。
当初在南衣城那场红中剑来,在四月的时候,确实曾经震惊过世人。
倘若不是后来张小鱼北去,在山河观输了那一场,现而今东海剑宗的人依然愿意叫他一声师兄。
哪怕是溪边这些不再年轻垂垂老去的剑修们。
那句话并没有人回答。
溪边只是长久地沉默着,看着远方那场海边高崖上的风雪。
可惜崖上无尽剑意,漫天风雪,所以谁也不能看清什么。
一直到某一刹那。
人间风雪似乎飘摇了一瞬。
那一瞬间的飘摇,如同一柄剑落向众人心头。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向崖下。
崖下风雪被吹开了一些。
于是东海这些大道剑修们都是错愕的看向那里。
白衣之境第一阶。
阶上有白雪,也有陈旧的苔藓。
还有一个空空如也的剑鞘。
一众东海剑修的目光之中瞬间布满了惊惧。
“剑呢?”
......
剑啊剑啊,你在哪里呀?
......
当一众东海剑修发现崖下并没有剑,而只有一个空空如也的剑鞘,满山剑意剑光便如同潮涌一般出现在天穹之中。
然而空空如也的不止是剑鞘。
这片东海也是。
人间满是风雪,哪里有什么山河剑?
众人目光落向高崖之上。
那柄剑到底去了哪里?
又或者会落向哪里?
于是有一剑,穿破高崖风雪,在那些千年剑意掩映之下,落向人间。
......
在更远一些的某处青山脚下。
扫雪的人没有扫雪,只是握着白墨剑,安静地坐在山石上。
近处有个愁苦的青天道师叔,正岔着腿像个失意的人一样坐在那里。
远一些,有个河宗的弟子,平静地坐在一簇草丛里,歪着头看向崖顶。
东海的第一场雪正在慢慢地覆盖人间,于是那簇草丛也慢慢变得雪白起来。
直至青山白头。
也是青山白头。
陈青山抬手扫着头上的雪,雪是寻常的雪,凉意也是寻常的凉意。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古怪。
于是这个河宗的年轻弟子回头看向那边坐在山石上的钟扫雪。
这个很多年前便没入了人间,最后却是妖族之身重新面世的剑道大修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是在等着大雪覆盖人间,才好把手里的剑换成扫帚,来扫一扫这场雪。
陈青山看了许久,又转回了头来,平静地看着身边的那些覆雪枯草。
“前辈来东海,是因为知道我来了这边?”
钟扫雪目光从自己的剑上离开,越过那些飞雪,看向远处的陈青山,那个河宗弟子的道袍是黑色的。
一如河宗惯有的风格一样。
也许在黑袍道袍的下摆,同样有着山河同坐之类的字眼。
但是钟扫雪并没有看到,只是看见坐在草丛里,露了个上半身的身影。
“只是凑巧而已。”钟扫雪平静地说道,“我只是个闲来无事扫雪的人,知道你的名字归知道你的名字,你要去哪里,与我又没有什么关系。”
陈青山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倘若钟扫雪真的知道他的目的,那么来的自然不会是人,而是剑。
“但是我既然来了,你还是安静地坐着吧。”
钟扫雪轻声说着。
陈青山轻声笑着,他来这里的目的从来都没有与人说过。
但是当他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很多东西都是明了的。
除了想看看张小鱼会怎样输一场,而后找个机会给他弄死,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在山河观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动手?”
一旁沉寂的,眉间被钟扫雪扫过一场雪的秦初来,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陈青山问道。
“因为师兄不想看见观里吵吵闹闹的。”陈青山轻声说道,“既然打不赢师兄,那就要听师兄的,更何况。”
陈青山顿了顿,好像在风雪里回过头来,看着秦初来。
“师叔难道不知道,鱼师弟并没有上山,只有他的剑上山了?”
“原来是这样,我打完那圈就走了,确实不知道。”
秦初来说得很是平静,哪怕钟扫雪依旧在旁边,也没有什么遮掩。
剑上的道理自然是讲不过。
但是人间的道理自然是在他手中——终究是人间剑宗的弟子们有错在先。
山下又沉寂了下来。
过了少许,陈青山轻声笑道:“我这师弟,不会已经被人打死在崖上了吧。”
秦初来静静地看着这个满口师弟,却是半点师兄弟之间情谊都没有的年轻弟子。
“我很好奇,哪怕只是理念有所不同,也不至于会下这样的死手,还是说这是你们河宗一贯的风格?”
陈青山这次是真的回过头来了,因为海风吹得雪幕有些稀疏,这一次秦初来看清楚了。
这个人间只闻其名,却极少见到的常年走在黑暗中的陈青山,倒是没有世人所想的那种阴郁,相反是一个极为秀气俊朗的青年。
陈青山似乎很是诧异地看着秦初来说道:“难道师叔不知道吗?”
秦初来皱了皱眉头,说道:“我难道应该知道?”
陈青山平静地说道:“我以为白风雨的故事还没有走远。”
秦初来沉默了下来。
所以陈青山并不是诧异,只是一种隐晦的讽刺。
谁都可以说不能理解。
但是你们青天道的人,怎么能够说不理解?
秦初来沉默了下来,但是坐在山石上的钟扫雪却是蓦然抬头看向了东海剑修们汇聚的那座青山之上。
满山剑意,如临大敌。
陈青山与秦初来亦是向着那片风雪山林看去。
东海剑修的心思他们自然也是清楚的。
张小鱼来剑崖问剑,他们坐在东海青山之中的剑宗,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面对着这样一个出色的年轻大道之修,换谁来,都得警惕三分,更何况张小鱼还是出自山河观这样一个混乱的地方。
是以他们坐在那处青山溪流之上按剑而坐之事,陈青山他们并没有什么惊讶的地方。
他们身在局中,自然会有所警惕,但是无论是钟扫雪还是秦初来,哪怕是陈青山,都知道,张小鱼不可能无缘无故便跑去得罪东海这些人。
是以当那座青山之上的大道剑修们剑出青山,破开风雪洄游在天地之间的时候,山下这三人都是有些不可置信的愣了一愣。
“莫非张小鱼真的疯了?”秦初来皱着眉头在那里看着。
陈青山依旧坐在那处已经不见草色的草丛之中,心底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于此同时,山脚之下,却是传来了一些剑的轻鸣。
是白墨剑。
陈青山回头看了一眼钟扫雪,这个剑宗老师兄也在低头看着自己的剑。
剑鸣不止有出鞘之鸣,得主之鸣。
也有遇剑之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