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看着姜叶的那般模样,卿相也没有说出那个故事,只是静静地听着。
姜叶低头看着手中的那柄剑,怀民的不眠剑。
本想再说说怀民的当年,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说下去了。
作为近乎同期的剑宗弟子。
自然有着许多的故事发生。
但是一些以悲剧结尾的故事,姜叶不想再提起。
好像那些东西都成了赘述一般。
于是姜叶抱着剑站了起来,看着卿相说道:“我休息好了。”
卿相抬手拍了拍姜叶的肩膀,同样起身,拄着那根棍子,向着山下走去。
幽黄山脉大部分区域都高于两千丈。
二人都是伤病员,自然走得磕磕绊绊的,一直到夜色极其浓郁,又缓缓淡薄下去,才走下了那处极为陡峭险峻的山脉。
于是行走在山脉与大城之间的田野间。
战火并没有波及这边。
是以那些田地里的许多作物都还是安然无恙地生长着。
一片青葱的模样。
这里有很多田野,其实是南衣城以北,那些凤栖岭上的岭南剑修们的土地。
也有一些是城外村镇里的。
有时候那些岭南剑修们来种完地之后,就会跑去南衣城打几把牌,小小的输赢一些,而后背着剑穿过繁华的城市,走上北面的那些山岭之中。
倒是颇有意思。
这段距离并不长。
卿相与姜叶二人缓缓地踩着田埂走了过去。
入夜城门自然是关了的。
卿相于是提着神海枯竭的姜叶,径直落入了南衣城头。
二人站在城头之上,卿相看着姜叶问道:“你是回剑宗,还是随我去院里?”
姜叶抱着剑,说道:“我回剑宗吧。”
卿相耸耸肩,自顾自地向着城南而去。
“那我可不管你了。”
姜叶点点头,向着城北下了城头。
卿相走到了长街上,转身看着向北而去的那个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而后转过身来,看着前方不远处某条巷子,向着那里走去,***静地说道:“看起来你在等我?”
巷子里的人并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夜色里抬头看着某棵探出了巷墙的槐树。
一直到卿相穿着那身像是开了朵朵梅花一样的白衣走到巷口,他才转过身来,同样走到巷口,在那扫得干干净净的台阶上坐下,缓缓说道:“倒也不是特意在等,只是刚好看见了,总要来看看院长大人。”
卿相将那根在山上随手捡的棍子丢在一旁,看着身旁跟着一柄剑的公子无悲,缓缓说道:“听说你杀了忱奴?”
公子无悲轻声说道:“院长有什么想法?”
卿相耸耸肩说道:“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公子无悲***静地说道:“没什么奇怪的,喜欢那些道听途说的东西来当谈笑讽刺的素材,这样的人自然该死。”
“只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真的只是这么简单的理由。”公子无悲说得很是诚恳,又补充了一句,“至少对于世人而言是这样的。”
不是道听途说的故事的主人公,自然不会觉得那些故事有多残忍。
所以公子无悲也没有将那些理由解释到底的意思。
卿相也没有问,只是坐在巷口石阶上,静静地看着夜色南衣城,而后回头看着公子无悲与那柄陈怀风的剑。
“你在南衣城做什么?”
公子无悲***静地说道:“找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比如说院长遇到过的那些刺杀,有人藏在背后推波助澜,有人也甘愿落入这种波澜中,寄希望于能够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公子无悲轻声说道,“但我不是很愿意。”
卿相静静地看着公子无悲许久,而后转过头去,缓缓说道:“我以为这些故事,与北巫道并没有什么关系。”
公子无悲站了起来,在夜色里向着巷外走去,轻声说道:“正是因为没有关系,所以我才要来做这些事情。倘若我成功了,那便是北巫道进驻槐安的筹码。”
卿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公子无悲停在夜色长街上,抬头看着人间渐渐寥落下去的光芒,包括星光,也包括灯火。
“黄粱巫鬼道虽然来势汹汹,但是其实他们自己也知道,南衣城是不可能真的沦陷的,这里只有人间剑宗与岭南剑宗下场了,整个凤栖岭以北,依旧毫无动静。黄粱相比于槐安是孱弱的,而北巫道更是孱弱中的孱弱。”
公子无悲回头看着卿相,缓缓说道:“哪怕他们真的有一丝机会,让世人想起巫鬼神教的名字,但是北巫道注定是被巫鬼道所遗弃的分支,所以我自然不可能将他们带入这场飞蛾扑火般的故事里,他们在三月的时候,便已经离开了大泽周边,藏进了那些山里面。”
卿相静静与公子无悲对视着,说道:“所以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公子无悲笑了笑,说道:“原本我想见丛刃宗主,但是天下三剑之人,自然不是想见就能见的。所以只好见见院长大人——院长日后若是恢复了,自然依旧是槐安无比重要的人物。”
公子无悲止住了笑意,静静地看着卿相,却是行了一礼,说道:“北巫道此后如何,还望院长帮衬少许。”
卿相至此,却也终于知道了公子无悲的想法。
算不上好人坏人的评价。
只是在为北巫道谋前程而已。
“日后之事,日后再说。”卿相***静地说道。
公子无悲笑了笑,沿着寂冷长街独自走着,轻声说道:“那是自然。”
“你有头绪了吗?”
卿相看着他问道。
公子无悲抬起头,看着人间某处那些依旧没有熄灭的红色灯笼,缓缓说道:“也许有一些猜测了。”
卿相没有再说什么,站了起来,重新捡起了棍子,向着悬薜院方向而去。
......
公子无悲沿着长街似乎是在随意地走着。
只是身周渐渐有巫鬼之力汇聚。
而后那片夜色似乎扭曲了。
稀疏洒落人间的光线正在不断地向后退去。
身旁一直跟着的那柄枸杞剑突然有些不安地发出着剑鸣,剑意向着四处扩散开来,似乎想要冲破那些倒流的光线。
公子无悲***静地抬手握住了那柄剑,姿势有些怪异,毕竟不是常年握剑之人。
剑身不断地颤鸣着,只是却无法从公子无悲的手中挣脱而出。
公子无悲握着剑,顺手插在了地面之上,抬头看向南衣城某处高悬的青色碑石之下。
“安静些,一会就好了。”
枸杞剑被沉默地钉在了长街之上。
而后无数光线倏忽之间而来,如同大河一样穿过长剑而去。
公子无悲越过长剑,向着那些被拉伸的光线中走去。
夜色人间是扭曲的。
但扭曲的不是空间,而是时间。
公子无悲垂手袖中,***静地踩着倒流的时间长河,穿过那些长街,一直到走到了某处巷子口。
只是寻常的巷子,墙角有着青苔,墙头晾着衣裳。
公子无悲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垂着手站在巷口,安静地看着巷中的岁月倒流而去。
夜色变成暮色,暮色变成晨光。
于是春风荡漾,春雨淅沥,重新洒落这条巷子。
那些爬在墙角的苔藓,不断地干枯,又重新变成青绿的颜色。
公子无悲静静地在那里等待着。
直到快速跨越了大半个三月,岁月停了下来。
某个灯笼在巷口伸了出来。
就像岁月里生出的一棵鲜红的果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