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赋闲在朝,身为武将的他,身姿如松,闲闲一站,便有迫人之威;悠然一眼,便让人无所遁形。
正是她在御书房前遇见的燕王,楚敬欢。
“奴婢拜见王爷。”她下跪叩首。
“起吧。”他的嗓音比皇帝的声音沉厚。
公公退出去,楚敬欢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你是尚寝凌玉染?”
她答“是”,恭敬道:“王爷有何吩咐?”
他惊异于她那双妖异的红眸,黑中点红,红黑相交,世无所见,极为妖娆,艳媚入骨,使得她清秀的姿容添了三分魅惑,“抬起头。”
萧婠婠依言抬首,直视传闻中面目凶悍、戾气满目的燕王。
传闻,大楚国位高权重的燕王是天煞孤星,面目凶悍,三任王妃完婚半年即病逝,现任王妃夏侯氏亦身染顽疾,药石无灵,缠绵病榻。
传闻,燕王府佳丽环绕、侍妾如云,燕王夜夜欢愉,燕王府后门时有裸身女子被抬出来抛尸。
传闻,燕王的戾气与暴虐曾吓得无数女子嚎啕大哭、当场昏厥。
事实上,假若没有这些传闻,她觉得他只是一个魁梧冷酷的男子罢了,不失俊美与气度。
“你为何长了一双红眸?”楚敬欢问道。
“奴婢自出娘胎,就长了这双红眸。”她温声答道。
“陛下传召你,所为何事?”
心中一个咯噔,他掳她竟然是为了此事。
陛下与燕王都不能得罪,她只是小小的女官,命贱如蝼蚁,只能苟且偷生。
她回道:“陛下重视嘉元皇后的生辰宴,传召奴婢是为了嘉元皇后生辰所用的床席帷帐、舆辇扇伞,陛下发现用物有瑕疵,降罪于奴婢,奴婢再三恳求,陛下这才饶了奴婢,着奴婢重做。”
他似乎不信,“当真如此?”
萧婠婠平心静气地答道:“确是如此,王爷明察。”
静默须臾,楚敬欢又道:“本王知道你说谎,不过本王不会降罪于你,只要你为本王做事。”
眉尖微蹙,她心知无法拒绝,却不想答应。
“你没有拒绝的余地。”他陡然捏住她的下颌。
“奴婢身份卑微,只怕无法为王爷分忧。”她受不住他迫人的目光,垂下眸光。
“本王说你行,你就行。”
“王爷抬举了。”
“只要你效命于本王,你的父亲凌知县便能平步青云,否则,小命不保。”他厉声威胁。
“是……王爷有何吩咐,奴婢竭力办成,为王爷分忧。”她故意诚惶诚恐地应承。
他紧扣她的细肩,在她耳畔低语几句,然后道:“记住,行事须谨慎,本王会派人联络你。”
话落,楚敬欢离去。
肩上的痛,慢慢消散,萧婠婠紧紧蹙眉。
————
凌玉染真的不是一年半前在清凉山偶遇的白衣女子。
假若她是那个白衣女子,一定不会装作不认识他。
楚连珏看着御案上的陶埙,怅然若失。
这个精致小巧的陶埙,是那个白衣女子送给他的。
纵然真想找那白衣女子,估计也找不到,因为,他从未见过她的容貌——在山中相处的那三日,她总是带着白色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眸。
一年半前,也就是他登基前不久,他亲自前往清凉山,求见世外高人无尘。
无尘精通各家学说、医卜星相、五行八卦等等,无所不能,据闻他的预见很准,因此,他上清凉山登门拜会,向他请教一些事。
无尘的竹屋在半山腰,楚连珏在山中住了五日。
第三日,他闲来无事,就外出走走,没想到越走越远,远远地望见一条小瀑布沿着山势流下,汇聚成一汪小小的碧池。他又乏又渴,就走向碧池。
忽然,他听见一缕埙声,若有若无,似断未断,缭绕在山中,尤显得凄婉神秘。
这支曲子是《九歌》中的《山鬼》,以陶埙吹奏,在这山林中聆听,仿佛有一个清丽的年轻女子缓缓走来,眉黛婉约。
接着,他看见了一个白衣女子。
她坐在碧池边的大石上,双手拿着一个精致的陶埙,低垂着螓首,缓缓吹奏。
青山碧水,水声叮咚,一个青丝垂落的白衣女子婉然坐着,飘逸轻灵,恍若仙人。
曲毕,她站起身,看见他静静地站着,眸光相对。
楚连珏原以为她一定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却没想到她以面纱遮脸。不过,饶是如此,他也想象地出来,她必定有一张脱俗出尘的脸。
片刻后,她径自离去。次日,他在同一时辰来到碧池,她果然坐在原地,吹奏《山鬼》。
他取出玉箫,与她合奏一曲。
她缓缓转身,看见他的刹那,眸光微动。
奏毕,他念道: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山鬼》塑造了一位美丽、率真、痴情的少女,抒发了少女痴心地等待恋人却没有等到的伤心、哀怨之情。他觉得,眼前这个脱俗出尘的白衣女子,就是《山鬼》中的少女。
像昨日一样,她未曾说过一个字就打算离开。
在她行至身边的时候,楚连珏开口道:“姑娘。”
她猛地止步,略略侧眸,以询问的目光看他。
“姑娘精通音律,一曲《山鬼》绕梁三日,让人难以忘怀。”
“公子谬赞。”她缓缓道,嗓音轻淡。
“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他觉得,这个出现在山林中的白衣女子与平时所见的女子全然不同,她飘逸清冷、脱俗孤傲,她的埙与他的箫合奏是绝妙的乐音,他们初次合奏就心有灵犀是多么难得,他们的相遇是一种缘分……他想认识她。
她清冷道:“名字是身外之物,不知也罢。”
楚连珏没想到她会拒绝,一时之间愣住了。
她举步离去,他立即握住她的皓腕。她看着他,眉心微蹙。
“恕我冒昧,姑娘能否让我一睹芳容?”他知道,这要求很过分,可是他不想失去机会。
“公子请自重。”她的眼眸忽然闪现出一抹红芒,异常的艳丽妖冶。
“你的眼眸……”
她没有回答,挣脱手,径自离去。
他喊道:“明日我会在这里等你。”
她仿若没有听见,楚连珏愣愣地望着她,直至那抹洁白如雪的倩影消失。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言行举止像登徒浪子。
他明明苦涩地爱着瑶儿,但是,为什么又对一个才见过两次面、合奏过一曲《山鬼》的陌生女子心动?难道,他对精通音律的女子毫无抵抗之力?
第三日,楚连珏提前来到碧池等候她。
她如期来到,看见他坐在她平时所坐的大石上,转身就走。
他立即追上去,拽住她的手腕,由于力道太大,她被他拽得立足不稳,跌向他,被他揽住。
身躯相触,鼻息粗重。
她闻到他的熏香,他闻到她的幽香。
一双眸子红芒闪闪,妩媚入骨,她尴尬不已,试图挣脱他。
“你来了,说明你不想避开我,还说明你不讨厌我。”楚连珏笃定道,揽着她纤细的腰肢。
“不是……”她娇羞地垂眸。
“告诉我,为什么你的眼睛会有红芒闪现?”
“因为……我患了一种罕见的眼疾,药石无灵……”
“若你不介意,我找最好的大夫为你诊治。”
“不必了。”
“我想看看你的真容。”楚连珏觉得,她对自己动心了,否则她不会与自己这么亲密。
她摇摇头,“待时机成熟吧。”
他又提出要求,“我想知道你的芳名。”
她再次摇头。
楚连珏奇怪了,越发觉得她神秘,“你觉得我是坏人?”
她淡淡地解释:“不是,我……不能违背诺言。”
他不再追问,也许明日她就会主动告诉他名字,让他一睹芳容。
接着,他们坐在碧池畔,静静地相拥,听水流声,看池中水花翻涌,合奏一曲《山鬼》。
他们在碧池相会三日,虽无山盟海誓,也无表明心迹,但是他们心照不宣。
他知道她喜欢自己,她懂自己的情意,他们心心相印,无须以言辞表达。
楚连珏也没想到自己会对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女子动心,更没想到会陪她在碧池畔宁静地坐着,什么都不做。他自嘲,也许人总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吧。
他必须走了,离开清凉山回金陵。他向她告辞,她没有挽留,也没有要求他什么,只是将陶埙送给他,别无他话。
“改日我再来清凉山,接你回府,可好?”
“我总是在清凉山的。”她仍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楚连珏看见她的眼眸越来越红,闪烁的红芒中似有盈盈的水光。
他俯唇,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然后,他下山,她在山巅站成一抹洁白的剪影。
回到金陵不久,他登基成为大楚国的皇帝,忙于政事,将清凉山的偶遇和白衣女子忘得一干二净,直至半年后才猛地想起来。然后,他派人去清凉山碧池找她,却找不到了。
而今,六尚局的凌玉染长了一双与她相似的红眸,他疑惑,凌玉染究竟是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白衣女子?
“陛下,时辰不早了,是否歇寝?”御前伺候的小公公问道。
“哦……”楚连珏回神,揉揉眉心,“到‘千波碧’走走。”
皇宫东北有一汪碧湖,名曰“千波碧”,碧湖上建了一座四面环水、八面迎风的楼台,名曰“千波台”,楼台主殿名曰“千波殿”。
批完奏折,楚连珏从乾清宫徒步前往千波碧。
夜风寒凉,夜幕上星光微弱,两个小公公提着琉璃灯,为陛下照路。
走着走着,静寂的夜忽然传来一缕笛声,悠扬清越。
楚连珏慢慢止步,站在湖畔,望着漆黑而神秘的碧湖,静静地听着笛声。
这支曲子是《相思绝》。
凄婉。凄美。凄凉。
柔肠寸断。
吹奏至一半,忽有一缕箫声加入。
箫音低沉哀婉,弥补了笛声的单薄。
笛箫合奏,乐声悠悠荡开,仿佛永远相随,不离不弃,一生一世。
这吹笛和吹箫的人是谁?
楚连珏暗自沉思。
“陛下,明儿一早奴才查查是什么人在这里吹笛、吹箫。”一旁的小公公道。
“不必。”
这曲《相思绝》倾诉相恋男女无法成为眷属的相思情愫、刻骨情怀,是前朝风流才子所作的一首词作,后来因为烟花女子的弹唱而流传开来。此时笛箫合奏而出,丰富了韵律,别有一番刻骨铭心,凄美苍凉,令人断肠。
这曲子,让他想起了镌刻在心中的瑶儿。这一生,他最爱的人,是瑶儿;而清凉山的那个白衣女子,只是心动而已。
今日突然见到长着一双红眸的凌玉染,他只是有点震惊、有点激动罢了。
想起苦恋三年的瑶儿,楚连珏心中隐痛。
相思。绝望。
一曲罢了,千波碧恢复了沉寂。
他踏上九曲白玉桥,走向千波台。
“陛下,前面好像有人。”小公公道。
楚连珏停住脚步,定睛一看,那是一个女子。
暗黑中,她站在白玉栏前,身穿一袭单薄的白衣,夜风拂起她的衣袂与墨发。
飘飘欲飞,仿若仙人……仿若清凉山碧池的白衣女子。
方才那曲《相思绝》,是她吹奏的?
“大胆!”小公公喝道,“陛下驾到,还不行礼?”
那白衣女子缓缓转身,并无惊慌之态。
低垂着螓首,她盈盈下跪。
楚连珏看见她手中拿着的一管玉笛,“方才是你在吹笛?”
“是奴婢。”她嗓音柔缓。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吹笛?”小公公再次喝问。
“抬起头。”楚连珏倒想看看,能够吹出如此纯净而忧伤的笛声,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
她缓缓抬首,一张素净的秀脸略施粉黛,一双红芒光转的眸子艳媚众生。
他惊了,竟然是尚寝凌玉染。
这袭白衣,这双红眸,像极了清凉山碧池的白衣女子。
清秀的脸庞因为有了这双红眸而添了四分娇媚,清纯与魅惑融于一张脸上,使得她的容貌不同于一般的美人,有几分别样的妖冶。
“夜深了,你在这里做什么?”楚连珏不动声色地问道。
“奴婢思及家人,卧榻难眠,便来千波台走走。”萧婠婠垂首,柔声道,“奴婢有扰陛下雅兴,奴婢该死。”
“可会吹埙?”
“吹埙?”她讶然,“奴婢未曾吹过埙。”
“退下吧。”他淡淡道。
萧婠婠告退,缓步离开。
楚连珏回首,望着她渐行渐远。
她纯白的广袂在夜风中飘飞如蝶,散乱的青丝在夜风中飞舞如墨。
她究竟是不是清凉山的白衣女子?
缓步离开的萧婠婠,仿佛有一把小刀慢慢地切割着她的心,鲜血淋漓。
适才,她几乎脱口而出:陛下,还记得《山鬼》吗?陛下,我就是在清凉山与你合奏的那个女子。陛下,我应该怎么办……
瞬间,她泪流满面。
萧婠婠悲痛地走着,没有注意到,繁密树下的黑暗中站着一个男子。
这魁梧的黑袍男子望着她一点一滴地被夜色吞没,手中握着一管竹箫。
他是楚敬欢。
**这绝对是一个精彩、香艳、好看的传奇故事,敬欢是绝对的男主,嘿嘿,宝贝们,多多支持他哟~~
( 艳骨欢,邪帝硬上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