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容仰头,好一会儿才回答她:“从前,是只要我不想当领导,任何人都别想当我的领导。现在这个道理也是一样的,生死置之度外,任何人也别想当我主子,他陆慎也不例外。”
她摸摸翠禽的脸:“别怕,咱们还跟从前一样。”
翠禽终究是忧心忡忡,如何能一样呢,即便是被林容强拉到床榻上,也只能挨着床沿,想着心事,一晚上都没睡着。
天明时分,林容便早早起身,领着翠禽往外而去,门口已经叫黑衣劲服的侍卫把守着,沉砚正站在门口,低声吩咐着什么。
抬眼瞥见林容,马上止住,即刻躬身道:“沉砚见过夫人!”
林容问:“你要拦我?”
沉砚只道:“主子未曾这样吩咐,夫人要去哪儿,奴才命人备马车送您去。”
林容摇头,敛裙踏出门槛:“那倒是不必。”忽又止步,问:“你可知道凤萧如今在何处?”
沉砚便点点头:“今年年初,奴才派人把她接到江州的府邸了,倘若夫人要见,奴才立刻叫她来。”
江州的府邸?林容点点头,了然:“你好好待她吧!”
她往外而去,见小径尽头处,一袭斓衫的陶老太爷已经拄着拐杖等在那里了,脸上照旧是和煦的笑,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道:“林大夫,这样早便要走,怎么不用过早饭再启程?”
林容笑笑,顺着他的意思道:“今儿约了人,去山里瞧一味药材,去晚了,就得在山里过夜了。老太爷,您的痹症可好些了?”
陶老太爷抚须点头:“好好好,好多了。只不过,我也是老朽了,只能在家里园子里走几步,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多走些路好啊,读千卷书,不如行千里路,行千里路,那心也便通了,便没什么困得住了。”
两人一面说一面慢慢踱步,忽至一假山下,那假山上修了一扇竹亭,亭上有一匾额,上书——半山亭。
陶老太爷止步,指着那亭子道:“旧时在青州,裴令公府邸也有这样一所亭子,名半山亭,自戒凡事不可求全求满。老夫细细思量,倒暗合了姑娘的心境。”
这便是劝她的意思,只这劝不像旁人那般,只点到为止,并不叫人反感,心里道:这话实该跟陆慎去说,叫他别这么偏执,别这么钻牛角尖!
林容默不作声,到底心有愧疚,临别时敛裙福身:“给您老人家添麻烦了!他……他的性子不好,不知会不会牵连陶府?”
陶老太爷闭口不谈,一摆手,颇为豁达:“我老了,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呢?”
这时,陶府的马车已到,陶老太爷挥挥手:“你去吧!”望着林容远去的身影,又低声嘟囔了一句:“真像啊!”
林容一路疾驰,弃车换舟,一个时辰,便到了山脚下。一行人便往那猎户家里去,几个医馆守在这里的人一面走一面抱怨:“几个山里的猎户,连山都没出去过,人倒精明,不过小三子说漏了一句,便晓得那曼陀罗花是极珍贵的药材,开价十金。说什么也不肯让价……”
“我们凭着图纸,只怕认不准,只好请您来掌眼。”
又行了小半个小时,这才到哪猎户的家,只可惜,到底是白高兴一场,那花是重紫色,同林容记忆里并不相符,只有在原产地的曼陀罗花才有这样深的颜色。只她仍旧把那株花买了下来,命人好生用框装着,道:“颜色不大一样,花瓣形状很像,拿回去制药,试一试便是了。”
傍晚时,乘舟返回,及近,便见码头上已候着医馆的陈毓仁挥手,他脸上已是鼻青脸肿,见着林容便道:“快走快走,不知师傅在外头招惹了什么人,今儿早上,一个世家公子带着兵,把我们医馆围得水泄不通,往你屋子一坐,一句话不说。我略争辩了两句,差一点门牙都被打掉。看样子,咱们得往外边躲上几个月才好。”
一面说一面抱怨:“都千叮咛万嘱咐,叫师傅在外面不要随便替人开刀,现在好了,治死了人,找上门来了。”
林容打断他,问:“有没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
陈毓仁点头:“有的有的!我还奇怪,怎么上门寻仇,还带着小孩子的?瞧着还生着病呢?”
林容道:“回去吧,不是师傅治死了人。”
第93章
林容回医馆的时候天色已暗,只天边疏星闪烁,她住的小院灯火通明里里外外均叫侍卫围得水泄不通。沉砚侯在外边见她来上前几步躬身行礼,依旧还是旧日称呼:“夫人!”
林容驻步,撇他一眼,淡淡道:“你倒是清闲。”
沉砚头越发低了三分:“夫人恕罪实在小主子的病情有些反复这才送了来。”
林容不理他,推门进去,只有一位老嬷嬷正半蹲在床边劝:“公主药凉了就更苦了听嬷嬷的话,就吃一小口,成不成?”
阿昭躺在床上,脸颊叫烧得绯红,双眸泛着泪光一说话便咳嗽不停:“不要,太苦了。”一面又提要求:“要吃糖面饽饽沾芝麻那种。”
屋中并无陆慎的身影,并不知他去了哪里。见着她来,小阿昭立刻缩在被子里,似有些怕又似有些生气背着身子,仍由嬷嬷怎么劝也不肯露出头来。
林容站在那里,并不先去哄她,只拿着案上的方子瞧了瞧,又问那嬷嬷:“今日什么时辰开始发热的?吃了几副药了?膳食都进了些什么?”
那嬷嬷是洛阳宫中跟来的,虽不知林容是什么身份,只见陆指挥使那样的人尚且如此恭敬,便加了三分小心,冲着林容屈膝行礼,含糊了称呼:“回您的话,公主今儿还未曾吃药,饭也没怎么正经吃,早上用了一碗燕窝粥,午膳只进了点金丝小枣。来这里时,路上见了些风,下晌便又发起热来。”
来这里时,又见了些风?林容沉眉,陆慎那家伙真是自私透顶,明知道阿昭还病着,反拖着她奔波。
一时,接过药碗,坐在床沿上,也并不催促阿昭出来,只慢慢用铜匙舀着汤药放凉。接着又有厨下的人端了饭菜来:“容姑娘,照您吩咐的法子,二两燕窝,不加旁的,只用嫩鸡汤、好火腿场、新蘑菇三样汤滚一遍。傍晚打渔的送来的刀鱼,新鲜得很,去了刺,用鸡汤、笋汤煨粥。”
林容揭开盖子瞧了瞧,满意地点点头:“麻烦梅嫂子了。”
阿昭赌气不肯吃饭不肯服药大半日,早就饥肠辘辘,此刻闻见粥香,微微掀开一条缝来,略瞧瞧那小几上的糜粥,又偏头瞧林容两眼,虽不说话,却是等着林容哄她呢?
只可惜,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林容来哄她,小姑娘那里受过这个委屈,顿时眼泪汪汪,道:“我不吃饭,也不喝药,就让我生病好了,反正你也不喜欢我……”
这幅脾气,活脱脱是陆慎的翻版,只有等着旁人来哄她的,林容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笑,抱了她坐起来,道:“阿昭,或许……或许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爱你、喜欢你,事事以你为先。但是,在这个世上,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最亲的人。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你伤心的时候,我也会觉得难过。你生病的时候,我也想替你生病,替你难受。我早上出门,是去寻一味药材。倘若真的能够找到、种植,这味药能够救很多人的。”
阿昭趴在她肩上,闻言止住哭声,将信将疑:“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林容立即认错:“下次一定告诉你了,再出门。我错了,对不起!”
阿昭似有些惊奇,从没见过一个大人跟自己认错的,皇祖母不会,阿爹就更加不会了,她轻轻靠在林容脸颊上,末了小声问:“那……那我能叫你……叫你娘亲吗?”
林容默默不语,忽觉自己对这个小孩子有些残忍,取了手绢,去擦她的眼泪,终是不忍:“好吧!”人终究是社会关系的产物,一个又一个跟她有关系的人,像纵横的树根,把她真正拉在这片土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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