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王朝和莲花洞天这笔交易可谓极大,双方互定期限,春官一职最少要担任百年时间,而对应的,莲花洞天必须要在百年时间内不断为大靖王朝提供用来建造酆都京的人力。而自始至终,瑰流作为真正的局内人,却毫不知情,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这个好妹妹,早就把自己给卖了。
香檀小阁楼,瑰清端坐在案台前,玉手执笔,正在誊写一篇残本心经。
酆都之主,作为万年来最高高在上的存在之一,自然能够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所以这篇心经在经过她亲自誊写之后,即便不经朗诵,也会有静心凝神的功效。
她在认真誊写,狐媚子则在收拾昨日酗酒后的满地空坛。按照瑰清的话讲,“现在毁尸灭迹,免得被娘亲看见还要挨一顿责备。”
不大一会的功夫,瑰清就已经将其写好。轻轻搁笔,将誊写好的心经用镇纸压住后,她双手托腮,笑眯眯看向远处那道还在忙碌的身影。
狐媚子似乎有所感觉,一回头就看见她笑眯眯的样子,当即撇撇嘴,小声道:“坏瑰清,要是没有我,你早就被娘亲责备过八百回了。”
瑰清歪头一笑,破天荒的甜美至极。
整座阁楼仿佛都明媚了几分。狐媚子心花怒放,眨眼间就已经黏住了瑰清,软糯撒娇道:“人家想再去一次漾月湖。还想坐一次乌篷船。”
瑰清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黏人性子,任由她这么黏在自己身上,轻声道:“我也想去。”
狐媚子愣了愣,落寞低下头。
坐镇一方天地,动辄几百年,不得随意离开,所以仙家才会把这种行为称作“枯坐。”
她方才忘记瑰清已经变成枯坐这方天地的圣人了,再也没有办法离开京城。
这样对于一座王朝来说可能是极好的事,但是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却是极其残忍的事。
因为她曾委身春仙楼,知道楼中那些女子是何等的渴望自由,渴望楼外的风景,甚至渴望在楼外的夭江畔走一走。
也许是她一个妇人之见,但是她真的很伤心,为一个女子只能仰望四四方方的天井而伤心,更何况这个女子还是她最喜欢的人。
见狐媚子低头不说话了,瑰清便也知晓了她的心思。
“可是你知道吗?”瑰清柔轻声道:“有些人就连活着都是奢望,更不必去谈自由。”
比如说陈鹭瑶,一个明明想要活下来,却不得不死的女子。
“至少我没有摒弃人性,至少你还能像现在这样黏着我,连我自己都已经很满足了,你还在为我伤心什么呢?”
狐媚子不说话,一下子眼泪就滴答滴答的,打湿了那张誊写好的心经。
瑰清伸出玉指抵住她的眉心,眯起眼冷声道:“不许哭!”
被这么一凶,她非但没有止住,反而觉得更委屈,于是泪如堤决,哭的梨花带雨。
瑰清忽然小声道:“娘亲来了。”
狐媚子闻言,慌忙中袖子擦拭眼泪,然后转头一看,发现转角处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坏瑰清!又凶我又骗我!”
她张开小银牙,作势要咬瑰清的手。
“罕见呐,小狐媚要咬人啦。”
轻柔的声音,的的确确是从狐媚子身后传来的。
“怎么哭啦?谁欺负你了,告诉娘,看娘不狠狠收拾她!”秦芳故意凶狠道。
狐媚子连忙摇头:“没人欺负我。”
秦芳疑惑一声,“那你怎么哭了?”
“方才摔了一下,疼哭了。”
狐媚子很少撒谎,所以是低着头,惴惴不安说出这句话的。
秦芳半信半疑,“当真?”
瑰清顿时眯起眼睛,喊道“娘。”
可是已经晚了,狐媚子为了怕秦芳不信,已经将衣袖提起,纤细白嫩的手臂,赫然出现一道模糊的牙印。
有些聪明,但是不多。
秦芳计谋得逞,看破不说破,笑眯眯道:“这样啊,那要真得小心点,别再摔了。”
狐媚子点点头,悄悄松了口气。
此刻,瑰清的脸色显然不是那么好,似乎回到了以前的她,语气冰冷道:“娘亲还真是国手。”
“你小的时候就喜欢咬人,没少咬你哥哥。咬就咬嘛,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倒是这份童真弥足珍贵。”
秦芳是用心声说出这句话的,所以狐媚子听不见,还以为自己用那道快要愈合的咬伤真的把秦芳骗过去了。
瑰清轻声道:“娘亲今天心情不错。”
“当然啦。”秦芳开心笑道:“事情解决了,能不开心嘛。而且他方才来的时候,你应该感觉到了才对。”
瑰清嗯了一声,“这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嗯?这是什么?”秦芳好奇拿掉镇纸。
“是送娘亲的,能够静心凝神。”瑰清答道。
秦芳仔细端详心经,然后看向瑰清,眨了眨眼。
这还是那个给哥哥下毒,于是被关在藏经阁一年多的小女孩吗?
其实之前用“誊写”一词,并非准确。因为细心的秦芳发现,案台上除了这张墨字娟秀的雪白宣纸外,并没有任何心经书籍。
也就是说瑰清完全将这篇心经熟记于心,所以不是誊抄,而是默写。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住?”秦芳很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嫌疑。
瑰清摇摇头,轻声道:“以后女儿若是犯错误了,娘亲可千万别再让女儿抄心经。”
秦芳愣了愣,眼眶渐红,却是笑意温柔。
永霜十六年的这一天,秦芳永远也忘不掉。
因为这是她作为母亲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收到女儿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