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残照,将巍峨连绵的雪山镀上一层熠熠金光。风声呼啸,松林起涛浪,声音凄哀婉转,欲是催人断肠。
已是一天中的黄昏时节,北方冬日的黄昏尤为短暂,眨眼间便会消逝,在那之后,沉沉暮色笼罩,天色愈发阴暗,直至彻底漆黑。
官马大道上,积雪齐膝,大风扬积雪击面,一众人艰难跋涉,黄昏把他们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呼。”
老人艰难把脚从雪地里拔出,长呼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黄昏下,他那张满是褶皱的面庞通红一片,显然是历经长时间的雪地跋涉,有些体力不支。
相比之下,脸覆面皮掩盖容貌的瑰流就轻松很多,身轻矫捷,踩踏厚厚积雪不会下陷太多。
“老前辈,您没事吧?”瑰流转头看去。
老人瞥了一眼瑰流,气喘吁吁勉强道:“小娃娃,你这踏雪无痕倒是好本领。”
对二人谈话始终漠不关心的大髯刀客闻言,皱了皱眉,随即转头看向瑰流。
待大髯刀客若无其事般,转过头去,瑰流凑到老人耳边,颇为不满的悄悄低语道:“老前辈,您瞧瞧您这夸张说法,把咱都吓一大跳,还以为我是个隐藏高人呢。”
老人嘿嘿一笑,看着瑰流贼兮兮道:“老夫看你根骨极佳,是个练武的好料子,不妨让老夫教你几招?日后行走江湖,有点压箱底的东西傍身,也不至于挨欺负。”
瑰流当即眼前一亮,期待道:“真的?”
老人笑而不语,缓缓摊开一只干枯褶皱的手。
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想学武?先交钱!
瑰流顿时就失了兴致,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诶?你这臭小子!”老人连忙追上瑰流,口喷唾沫,“拿钱习武,天经地义!你这小子怎么还有眼不识泰山呢?我这是看你我二人有缘,好心好意想教你几招。要知道当年有人拿钱跪着求我,我看都不看一眼。你可倒好,连情都不领,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忽然,老人感觉手上凉嗖嗖的,低头一看,竟是一枚崭新的银锭。
“一两银子,老前辈莫要张嘴了。”瑰流淡淡道。
老人像握个宝贝似的,将银锭小心翼翼揣到怀里,悄悄又看了一眼这个出手阔错的年轻人,贼溜溜的眼睛一转,随即嘿嘿笑道:“不妨再来一块?老夫就收你为亲传弟子,并且告之天下,以后你混江湖也就倍有面子。怎么样?,你好好想想,两块锭子买一个如雷贯耳的头衔,这买卖是不是良心到家了?”
瑰流目不斜视,微笑道:“老前辈,您若再得寸进尺,到了霜花城可就要吃苦了。”
老人秒懂其中深意,说的正是美人评和唱词评的事儿,便砸吧砸吧嘴,不再说话。
暮色悄无声息降临了,天色愈发昏沉,已经不能继续前行,当务之急是找寻一处能够过夜的地方,最不济也应该避开冰天雪地,找一处能生起火堆的地方,以此驱寒和避免夜间野兽的侵袭。
镖师风餐露宿是很常见的事情,如若真找不到能够过夜之地,也就和衣倒地而睡了,不是什么大事儿。但眼下不同,到处都是茫茫雪地,总不能躺在雪里睡一晚吧?第二天起不起得来都是个问题,十有八九就要变成冰雕了。
大髯刀客皱着眉,无论如何也得找一处能够避开风雪的地方,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忽然,他精神一振,凭借老道镖师狠辣的眼力,他确信自己看清楚了,距这里四五公里之外,有一座建筑。
“加把劲,到前面就可以休息了。”大髯刀客沉声道,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三句话。
雪地跋涉极其艰难,四五公里的距离看似短,却花费了不少时间。终于要接近目的地,天色暗沉,几乎就要彻底漆黑了。
大髯刀客的脸色忽然难看起来,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在四五里外看到的这过夜之地,是一座荒废的寺庙,到处断壁残垣,枯草丛生,在夜色的笼罩下,有一股戚戚然的诡异感。
在镖师行内,极为忌讳的过夜规矩有三条,一般而言,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无任何镖师敢违背。
其一,夜宿死寂无声的深山老林。
其二,夜宿荒弃寺庙。
其三,夜宿水边。
尤其其二,夜宿荒废寺庙,更是很多镖师极其忌讳的。镖行几百年来至今广为流传的鬼怪之事,许多都与驻留夜宿寺庙有关。
镖师祖师爷曾著书立传,细细讲解各种忌讳的缘由。其中有关寺庙,便说寺庙本是清净朝拜之地,但若是废弃的寺庙,则极容易招引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尤其是附近无人烟的荒废寺庙,极有可能已经变成阴物的地盘,而路过夜宿之人,便是它们的盘中餐。
见大髯刀客面色凝重,迟迟不挪步子,瑰流走上前去,笑问道:“据我所知,这方圆数十里便只有这一处能够留宿,怎么?难不成老大您要睡在雪地里?”
“你懂什么?!”大髯刀怒斥道:“这庙里若有不干净的东西,会要了你的命!”
“歇歇吧。”老人拍了拍大髯刀客的肩膀,“我这糟老头子恐吓小孩的把戏,八百年前就不管用了,怎么到现在还有人信?”
瑰流点点头,笑道:“就算真有鬼怪,那也肯定如同书上所写,是个妩媚动人的艳鬼。我就算牡丹花下死,也不想在冰天雪地里慢慢冻死。”
说着,瑰流已经率先朝寺庙走去。
老人笑笑,紧随其后。
而那四位雏鸡镖师,也都不信鬼怪之说这一套,显然是很想跟过去的,只不过因为畏惧大髯刀客,所以迟迟没有动作。
大髯刀客先是看了看率先远去的两道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锃亮的大刀,再看向荒芜破败的寺庙,神色复杂,有些犹豫不定。
“娘的!不管那么多了,总不能睡在雪地里!”
大髯刀客一鼓气,将刀握紧,也雷厉风行朝寺庙走去。
走到寺庙门口,瑰流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抬脚跨过断壁残垣,一头钻进殿中。
漆黑一片中,瑰流猛然抬头,微愣了愣。
佛龛之上,是一座裂纹蔓延的佛像,因为许久无人照理,所以佛身的鎏金镀层都已剥落,佛像通体呈现出一种锈迹斑斑的漆黑色。
虽说佛像全身都残败不堪,但唯独佛像那双眼睛,崭新如初,好像是被用白漆涂抹过,又加以猩红点缀,所呈现出白瞳红目,又作怒目之状,显得诡谲至极。
自瑰流入殿的那一刻,佛像那双眼睛就好像死死盯住了瑰流。无论瑰流如何躲闪走动,再看向佛像,仍是能与那诡谲佛眼对视上。
瑰流当即眯起眼,缓缓走到佛像身前。
“故弄玄虚。”
瑰流伸出手,轻轻拂过那双佛眼,当即感受到某种黏物附着手上,将手心摊开,隐约能闻到猩红之物的淡淡血腥味。
而那双佛眼,只剩下惨白眼仁。
瑰流微微一笑,没有过多理会,随意用衣袍擦了擦手,看了一眼佛像,终于不再能够与自己对视,便满意转身离去。
恰逢一众人踏入殿内,大髯刀客持着明亮火把,熊熊火光顿时将漆黑驱散。
见大髯刀客皱着眉,警惕环顾打量四周,瑰流一屁股坐在地上,微笑道:“放心即可,我已经检查完了,没有什么问题。”
大髯刀客仍是不放心地走了一圈,尤其在佛像前停留许久,看看这摸摸那,确认一切安全后,这才松了口气。
饥寒交迫一整天的众人,开始搜集寺庙里的枯枝败叶,众人拾柴火焰高,不久,便有熊熊火堆燃起,驱散了寒冷,驱散了黑暗。
镖队七人围坐火堆,边烤火边吃东西,用以慰藉一天的疲累。烈酒入喉,瑰流环顾四周,发现那正经镖师五人吃的是相同的干粮,而老人正埋头啃着半个烤地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