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某处阴暗的墙隅,瑰流靠墙而坐,一袭猩红雪衫在红泥小火炉的映衬下尤为明艳。在他腰间,形制古旧的佩印正散发微弱光芒。
此佩印是瑰流昔年无意间从皇库寻得,看起来非常不起眼,可竟是玄之又玄,可以掩盖佩戴者所身负的气运,光凭这一点,已经有违天道。也正是因为此物之效,所以钦天监术士哪怕穷尽千里目,都未能寻得瑰流的半分身影。
瑰流正饮一坛古酒,酒虽比不得千年之龄的剑南烧春,但酒龄也远超靖王朝之寿,是前朝之绝品。不仅如此,在旁边雪地里,还摆有三坛天下名酒。毫无疑问,这些都是瑰流从狐媚子的闺阁里翻找到的。
但是瑰流只顾取酒享用,并不知道狐媚子搜集这些酒经历了多大的坎坷和周折。狐媚子自己很少饮酒,所攒之酒大多都是要送给心爱之人,想以此博得心爱之人的欢心。
所以也就很容易想象到了。当狐媚子发现价值连城的美酒少了一坛又一坛,无疑会哭得梨花带雨,委屈的不得了,一遍又一遍咒骂瑰流忘恩负义。
钦天监,那位负责看守国运大鼎的小稚童,晃晃悠悠登上观星台,眺望满城灯火,久久不语。
一些品秩极高的术士,对待攀炎附势的皇亲国胄时摆出十足架子,见到此幕,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退到一旁,恭敬侯着,大气不敢出。
他们震惊之余还有疑惑不安。
这位神仙怎么来了?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大事?莫非是星宿有凶兆?
小稚童一手抹过眼睛,那双眼眸有紫金之气流淌。
他的声音和稚童一般无二,奶声奶气道:“在那里。”
声音不大,却仿佛一道发令,皇宫内所有蛰伏潜藏的武人,皆从巍峨城墙迅速掠出,更有一道裹挟惊人气息的身影窜出皇宫,仿佛划过了那雪白圆月,朝某处疾掠而去。
一座酒楼,昔日光景惨淡,今夜破天荒坐满了客人。
诧异的是,无人饮酒,更无人说话。
店家跪在石阶前,从来没见过这种大场面,害怕得浑身颤抖,牙齿直打颤,根本不敢抬头去看这位国色天香的皇后娘娘。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秦芳只是遥望月色,沉默不语。
酒楼内,一名清冷女子端坐饮酒,她是整座酒楼唯一饮酒的人,也是唯一的女子酒客。
她红唇轻启,杯酒入喉,白皙脸庞便有些绯红酒晕,使她看起来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生动。
斟满那最后一杯酒,她低头看酒杯。坐在窗边位置的她,看见杯中有雪月,碎碎又圆圆。
她趴在桌子上,露出疲惫姿态,像是一名醉酒女子,迟迟等不到心上人归来。
万家灯火,月色温柔。
可你在哪里?
酒楼门口,秦芳忽然眯起凤目,喝令道:“动手!”
原来整座酒楼,黑压压一片的,全是皇宫武人。
哪怕深陷众矢之地,清冷女子丝毫不在意,只是轻声道:“不等了。”
皇宫,某处雕梁小栋,渗出丝丝缕缕的气流。
小稚童靠在国运大鼎上,本想再睡一会儿,忽然睁开那双诡异的紫金之眸,微微皱眉。
这连那些火眼精金的钦天监术士都感知不到,这是只有大宗师或大修士才能感觉到的异动。
秦芳忽然怒喝道:“轻雪,你敢!”
那女子作起剑式,竟是要做那困兽之斗。
下一秒,酒楼气氛死寂。
一道猩红身影悄无声息出现。
瑰流不在意无数道震惊目光,众目睽睽之下,牵起女子的手,身形一掠再掠,远远掠出酒楼。
“临走之前,再陪你游一次城隍庙。”瑰流紧紧握住女子的沁凉小手,目光温柔。
这位白发男人,一手揽过女子柔软腰肢,轻轻吸入一口气,然后开始冲刺暴掠。
家家屋檐上,宫中武人穷追不舍,可始终追不上那道白发乱舞的身影。
城隍庙,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慌忙散开。骚动片刻后,无数人好奇打量着眼前这对从天而降的神仙男女,开始议论纷纷。
瑰流不去听那些窃窃私语,笑着牵起女子的手,朝城隍庙主殿走去。
“你是不是傻?”瑰流轻轻打了女子掌心,佯装责备道:“你是我的侍女,本来就最有嫌疑,又无缘无故跑出宫寻我,母后肯定会起疑心。况且你怎么肯定出宫就能遇见我?如若我没有及时出现呢?那么多宫中高手,把你抓回去还不简单?然后让娘亲好好责罚你一顿,我跟着心疼?你作为侍女,就不能让主子省省心?”
女子俏脸微霜,声音也有些冰冷,反问道:“殿下作为主子,这一消失就是数日,便是让奴婢省心了?殿下若非不辞而别,奴婢岂会如此?殿下不自我检讨,倒是责备起奴婢来了。”
“殿下若只是为责备奴婢,奴婢无话可说,这就回去向皇后娘娘请罪。”
女子面若冰霜,欲迈步离开。
瑰流哑然失笑,连忙拦在她身前,同时心里有些悻悻然。好嘛,这分明是侍女,生气起来倒像是主子了。
这一幕若是被别人撞见,怕是会震惊的掉了下巴。凶名赫赫的太子殿下,竟然在一个小小侍女面前吃了瘪?
瑰流看得出来,自己的不辞而别无疑是让轻雪感到特别生气和担忧,只不过主仆身份的缘故,所以她一直藏在心里。刚才自己的一番话,可能也是触怒了她,这才让得她如此生气。
日久的相处,瑰流熟稔她的性子,哄是无用的,便只能另辟蹊径。
“所以说,”他语气悠闲,“你是在责备主子吗?”
话音刚落,轻雪神色稍缓,当即摇头轻声道:“是奴婢失礼,还请殿下恕罪。”
瑰流微微一笑,果然,还得是这招管用。于是他牵起她的手,悠哉悠哉四处闲逛而去。
虽不是月满中秋亦或上元灯节,但城隍庙仍是人满为患。瑰流先是带轻雪去了城隍庙主殿,不过殿内却是一片清冷光景。前些日子,不知为何,城隍爷鎏金塑像竟是悄然炸碎,如今官府尚未下令将其修缮,应是朝廷那边正在进行调查和安排。
瑰流和轻雪所走之路,人群都会不自觉让出一条路,毕竟谁都不想招惹一对从天而降的神仙男女。瑰流身穿猩红雪衫,轻雪同样一身娇艳猩红,况且姿容皆是不凡,倒是像极了神仙眷侣,惹得众多目光始终久久不去,议论声音和窃窃私语也仍然不绝。
城隍庙有一颗巍峨古树,游人可以写签求愿,将愿签挂到树枝上。城隍庙兴建百余年,古树早已挂满愿签,稍有风吹便霖霖作响,声音甚是悦耳动听。愿签的颜色差不多可分为两种,一种是较为久远的,遭受风吹雨淋,颜色大多都已褪去,字迹也都斑驳不清,难以辨认。还有一种便是近期新挂上去的,颜色鲜艳,字迹可清晰可辨。
“要不要求个签?”瑰流转头看向轻雪。
轻雪不言,却已拿起一道木牌,将红绳穿入洞孔,在墨砚前排起长长的队伍来。
长长的写签队伍,瑰流和轻雪却没有等待太久。因为大多人看到这对神仙眷侣,都有意将位置让出来。
桌子上摆有砚台和小篆笔,但好巧不巧,轮到瑰流和轻雪的时候,墨汁所剩无几了,需要重新磨墨。
“无碍,我磨墨,你写便是。”瑰流笑道。
不多时,砚台又溢满墨水。轻雪玉手执笔,小篆笔在墨汁的浸润下显得饱满丰腴,有些圆鼓鼓的。
轻雪思索片刻,刚欲下笔,随即看向一旁的瑰流。
瑰流当即识趣转过身去。
轻雪缓缓运笔,字迹清秀,是典型的簪花小楷。
太子殿下四个侍女中,各有擅长之物。比如说轻雪便是尤擅簪花小楷,以至于天下评册之中的书法评便有其一席之地。至于妩媚的桃枝,则尤擅歌舞,教坊三千舞女,无一人能与其争之。秋荔尤擅烹茶,极为深谙茶道,便是放眼整座皇宫也无人能出其左右,同样入选天下册评的茶道评。金栀则尤擅刺绣女红,曾仿绣一幅“千里江山图”,朝廷为之震惊,更是得到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赞誉,刺绣也被收入国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