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过誉了,慢慢寻访就是,天下的人才还是很多的。”柳湘莲也不谦虚。
诸志德知道柳湘莲不会轻易放手缉私营,刚刚只是作为谈话的由头,于是不再提这件事。
在他看来,要是自己坚持推荐人来任职,恐怕考核时就会被下黑手,姓柳的绝对干得出来!
喝了口茶,平复气息,诸志德终于说起正事儿,语重心长道:“柳大人,盐业关系国计民生,向来实行特许制度,非有盐商资格,不得运销食盐。盐商之名,全都载列籍册,不得擅自增减更改。老朽所言,然否?”
“不错,的确如此。”柳湘莲点头。
诸志德继续问:“既然如此,柳大人为何在盐场设余盐销售部,公然发卖,全然不论购者是否具备盐商资格?为何允许私盐贩子以公司之名运销食盐?这岂不是违背朝廷法度?恐怕不合适吧?”
他说的有理有据,气势十足,众人也很振奋,都想看看姓柳的怎么狡辩。
柳湘莲挺了挺胸膛,气势陡然高升,滔滔不绝道:“老先生,你提及盐业特许,可知权利与责任乃是一体?如今盐业运销困难,一方面是盐场堆积无数,无人承销,一方面是各地缺盐严重,盐价高企。造成此等危局,难道不是盐商失职?
本官曾向众盐商发函询问,是否可运销食盐?结果都说自家资金困难,暂时无法参与运销。既然如此,本官只好便宜处置,当官要为民做主嘛。
无论是余盐售卖,还是招人运销,都已取得陛下同意,何谓违背朝廷法度?目前看来,效果不错,倒是特许制度是否有必要继续维持,有待商榷!”
柳湘莲的强硬超出众人想象,虽然他的确在狡辩,完全不按规矩办事,但皇权至尊的时代,只要皇帝点头了,就不能再说他有错。
更何况此举是以为国为民作为借口,朝廷法度再重要,涉及千万百姓也得变通。至于有损盐商利益,谁在乎呢!
诸志德忽然不想说话了,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头浑身是刺的刺猬,无从下口。
揭过此事不提,他又问道:“老夫听说永隆元年之前的旧引不可支盐,可有此事?”
柳湘莲爽快的点头承认:“不错,确有此事。”
诸志德质问道:“新引旧引,俱是朝廷户部所发,柳大人难道不认?何以区别对待?岂不有损朝廷威信?”
面对迭声发问,柳湘莲愈发淡定,笑道:“老先生稍安勿躁。我且请教,盐引如何得来?”
诸志德脑袋一歪,很想翻白眼,吐出一句:“自是朝廷所发。”
见他避而不答,只拿废话搪塞,柳湘莲颔首而笑:“不错,朝廷所发,而且必须先缴纳盐课才能领取!不知我所说对否?”
诸志德迟疑几秒,终究不能睁眼说瞎话,点头道:“的确如此。”
柳湘莲拍掌道:“这便对了嘛!缴纳盐课必有记录,可本官调取户部账册,发现永隆元年之前的盐引,不少都没有缴纳盐课的记录。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这还用说么!诸志德闭口不答,面色阴沉。
柳湘莲依旧含笑:“说明没缴税!”
环顾众人,他的笑容显得格外邪恶:“既然没缴税,想支盐,是不是先补了税款再说?”
“你!”众人大惊失色,被刺激的心脏病都快犯了。
原本被夺走盐场已经让他们觉得吃了大亏,不想这还不算完,还要他们补缴税款!
当年他们可是花过钱的!虽然那钱没进户部,可也花了呀!
诸志德忍气吞声道:“柳大人,你年纪轻,或许不知道,这些盐引乃是太上皇亲自批发,怎么能作废?”
柳湘莲诧异道:“我何曾说要作废?只是补缴税款而已,难道不该?”
诸志德的目光几乎要吃人,语气阴森:“柳大人,你年轻有为,春风得意,前途大好。难道不怕太上皇他老人家得知此事,会觉得被冒犯?这很可能会影响你的前途啊!”
柳湘莲自然听出威胁之意,感觉有些好笑,分明是狐假虎威嘛。
“老先生,你说我年纪轻不晓事,这话原也不错。可你久居南方,有些事情恐怕也不大清楚。太上皇我见了不止一次两次了,他老人家什么性子我会不知?
我是巡盐钦差不假,可户部筹饷司主官才是我的本职!而为辽东筹集粮饷,更是为了完成太上皇的谕旨!你觉得我胆大包天,可你怎么就不想想我为何胆大包天?”
柳湘莲窜起速度太快,实属官场异数。他的成名之举是建议朝廷收取戏捐,向卑贱戏子收钱,简直沦为举朝笑柄。至于此前发迹的由头,并不为人所知。
诸志德等人只以为他是永隆帝看中的人,不想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竟然和太上皇也能搭上关系!此时最大的底牌已经打了出去,却全无效果,顿时束手无策。
“可是……”诸志德张口闭口,终究说不出话来。总不能说,这些盐引是我们报效太上皇而获得的赏赐吧?
报效太上皇是私,缴纳盐课是公,要是混为一谈,岂不是说太上皇公私不分,甚至损公肥私?那不是找死么!
诸志德自知说不过对方,长叹一声,似有祈求之意,劝道:“柳大人,做人留一线,要适可而止啊!”
众人都看着柳湘莲,等待他的回答,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
柳湘莲面无表情,环顾众人,过了几息,仿佛最后宣判似的说道:“我倒觉得,这话应该奉还诸位。这二三十年间,每年消耗的盐引不在少数,竟然还没有用完,你等到底偷逃了多少盐课?要适可而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