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闻言,神色惊愕,呆呆的看着对方,不知该说什么。
他倒不是惧怕,而是纳闷这“琪官”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个唱戏的吗?怎会知道发生在金陵的事儿?
不过他并不在意,丝毫不觉得的是被人拿住把柄,反倒振振有词,理直气壮道:
“这事儿可不能怪我!是他先来抢我的人,打死都算便宜他了!”
柳湘莲听了都不知说什么好,这厮果然混账!
就算对方有错在先,也罪不至死吧?
你有何权利打死人?
又知不知道会惹来多大麻烦?
可这就是如今权贵之家的行事风格——视律法如无物,恣意妄为,还能安然无恙。
柳湘莲初步了解了“权贵”的心思,哪怕是薛蟠这样的底层权贵。
单讲道理,根本震慑不住嚣张的薛大少,还得换个角度来分说。
柳湘莲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这件人命案子已被贾雨村了了?”
“案子了了?”
薛凡大喜,随即目露茫然,疑惑发问:“贾雨村?那是谁?”
见他不知,柳湘莲猜测,或是贾雨村的报功信尚未传来,或是他妈得到消息后没告诉他。
“贾雨村走了你姨爹贾政和舅舅王子腾的门路,才补上金陵知府。所以心甘情愿为你徇私枉法,借此讨好贾家和王家。”
“果真如此?太好了!我就说嘛,这都不事儿!”
确认案子结了,薛蟠兴奋欢喜,搓着手甚是激动。
他虽不在意有命案在身,可耐不住他妈天天为这破事儿唠叨,烦都烦死了!
此时心里美滋滋的想着,回家就告诉妈案子结了,以后可别再唠叨。
再顺便将香菱要过来,纳进房里。
那妞儿在家里养了几个月,水灵灵的越发动人了!
薛蟠喜不自禁,几乎忘了仍旧身在“险地”,眉开眼笑。
见其如此,柳湘莲简直无语。
嘲讽道:“薛大公子,你不会以为这事儿就这样轻易了了吧?
难道你以为贾雨村在金陵真可以为所欲为?
金陵知府可是肥差中的肥差,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个位子,就有多少人在盼着他犯错!”
“这,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认识他。”
薛蟠懵懂说道,并不关心“恩人”贾雨村的死活。
“没关系?怎么没关系?你知不知道贾雨村上次是怎么被革职的?
就是因为有人弹劾他‘擅纂礼仪’!
如果有人再参他一本呢?
比如‘徇私枉法,枉纵杀人凶犯’!
你觉得这个罪名怎么样?
今上可是最厌恶徇私枉法之辈,此事一旦上达天听,必引来雷霆之怒!
贾雨村必被革职查办!
那时,作为此事源头的你呢?”
听他说完,薛蟠沉默不语。
心头生出几分惶然,如果真是这样,是有些不妙呀。
柳湘莲目光凌厉逼视对方,喝道:
“杀人偿命,一旦追究起来,你薛蟠和动手的家奴全都是死罪!非斩即绞!”
倒未必真会如此判,尤其是在有人庇护的情况下,柳湘莲故意说的严重。
薛蟠不由的身子一软,略有几分畏惧。
但仍心怀侥幸,灵光一闪,反问道:
“你都说了贾雨村走的贾、王两家门路,谁会这么不长眼?谁敢得罪他们两家?”
“谁敢得罪?”
柳湘莲哑然失笑,提醒道:“你再想想我刚才说的。”
“啊?”
薛蟠皱眉苦思一番,然后脑子就凌乱了。
“你刚说了那么多,我怎知是哪一句?”
你脑袋里装的到底是浆糊还是屎?
柳湘莲有将之砸烂扒开看看的冲动。
忍着不耐烦,帮他回忆:“有人在盯着贾雨村,等他犯错!”
“你是说有人要对付贾雨村?”
薛蟠终于反应过来,觉得非常无语:“可这也不关我事儿啊!我管他死活呢!”
心里不禁有些鄙视——这“琪官”长得倒是好看,就是说话不清不楚的让人糊涂!
碰上这样的榆木疙瘩,想忽悠也很难办,柳湘莲只得直接点破:
“不关你的事儿?这种人命大案难道不是最好的攻讦借口?!”
“啊!你是说,有人竟要拿我作筏子?”
薛蟠把“攻讦”听成了“攻击”,歪打正着,领会其意,悚然惊惧,颤音问道。
见他总算“明白”过来,柳湘莲舒了口气,好不心累。
不吝夸赞道:“不错!薛兄聪明,一点就透。”
乘胜追击道:“你再想想,我如何得知这等秘事的?
你我二人未曾谋面,素不相识,为何我会认得你薛蟠薛文龙?
身在京都,我又为何会清楚千里之外远在金陵的事?”
“你、你是他们的人?”
薛蟠醒悟过来,不禁惊恐。
刚刚说有人要拿他做筏子,还只是可能,可这转眼竟成了现实!
他惶然四顾,生怕院儿里有埋伏,要抓他逼供。
即便挨了揍,他也不会惧怕一介伶人,只要能逃出去他又是一条猛龙!
可如果对方是要对付贾雨村,顺手把他整治了,岂不是天大的冤枉!
“放心,现在还没到动手的时候。”
柳湘莲先安抚住他。
而后继续添油加火:“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
我还知道薛家进京后住在荣国府梨香院。
你进了贾家学堂,那金荣、香怜、玉爱玩起来滋味如何?
你妹子宝钗待选的事儿也黄了吧?
还不是你闹的,可后悔?
还有你买的那个丫头,她原叫甄英莲,她爹甄士隐可是贾雨村的大恩人。
当年得到他的赠银,贾雨村才得以进京赶考。
怎么样,我知道的东西不少吧?你可满意?”
薛蟠已经完全呆愣住了,感觉像是在做梦一般。
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金荣倒还罢了,香怜、玉爱可是才刚才上手的!
妹妹的闺名不算什么,可别说他不知香菱原名,就是香菱自己都忘了!
薛蟠性情粗莽,看似蠢笨,实则是他妈自幼溺爱造成,并非天生痴傻。
经过柳湘莲一而再、再而三的“点拨”,怎会不明白自己早就被盯上了?
一时间,只觉胸口如有千斤巨石,被压得喘不过气。
他脸带惊容,颤声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知道这么多?”
见他唬的失神,柳湘莲稍稍松口气。
薛蟠要是还丝毫不怕,可真就没辙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嘛。
当下优哉游哉,淡然微笑,徐徐说道:“我是什么人?
你想想,这个世上哪个衙门最是消息通透、眼线密布、见缝插针、刺探私密、监察官员、无所不知?”
薛蟠歪着头,努力思索符合条件的。
他忽然想到什么,心神剧震,刹那间脸色发白,两眼惊愕,带着哭腔问道:
“你是锦衣亲军?”
前明锦衣卫威名赫赫,也声名狼藉。
熙朝太祖却知其是皇权保障,必不可少。
遂改为锦衣卫为锦衣府,亦称锦衣亲军,以示与前朝有别。
实际上换汤不换药,改了等于没改,甚至威势更胜当年。
因而常被老百姓用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儿。
薛蟠也是从小听到大的,怎能不惧?
见他如此上道儿,柳湘莲伸出大拇指笑赞道:
“薛兄聪慧!在下虽不是锦衣府的人,多少也有点儿关系,这才能得到这些隐秘消息。
不妨告诉你,薛兄你可是府里的‘大名人’呀。”
见他不承认自己是锦衣府的人,却又说什么有关系,薛蟠更认定他就是了!
谁不知锦衣府风评不佳?
他肯定是怕说出来没面子!
就算真不是,只要沾上就没好事儿!
薛蟠心神恍惚,忽觉人生暗淡无光,自己是秋后的蚂蚱长不了。
他嚣张放肆不假,可也知道锦衣亲军是皇帝老子的人!
这些年多少权贵之家栽在他们手中,被弄得家破人亡!
贾家、王家又如何?皇帝要动谁,不过是说句话的事儿,区别只是会不会有后患罢了。
一旦下定决心要杀人灭族,谁挡得住?
此时再看柳湘莲,薛蟠忽觉其俊俏面容化作恶鬼一般阴森可怖。
他竟是锦衣亲军!
我怎么这么倒霉!
薛蟠心力交瘁,欲哭无泪,暗叹倒霉。
只想交个朋友玩玩而已,怎会惹上这等人物!
先任他自由想象了一阵子,柳湘莲笑问道:
“你说,要是我现在就把你打死人命的事儿继续往上报,一层层传到陛下案头,你觉得会怎么样?
别不信,他老人家可是十分关注勋贵之家的动静呢。
这贾家左右官吏任免也就罢了,还徇私枉法护着你。
啧啧,连人命都不当回事儿的,好个贾家,真了不得呀!”
“不要!”薛蟠哀求道。
贾雨村如何他不知道也不在乎,可一旦皇帝过问,自己绝对落不了好!
柳湘莲继续道:“到时你是必死无疑了。贾雨村也得革职查办!
作为荐主的贾政和王子腾就能脱掉干系?
朝堂里的对手们会怎么做?
岂能不落井下石?
说他们结党营私难道有错?
凭着祖上余荫,或许不至于入罪,但定会大失圣眷!
你想,只为你一人,恶了贾家又恶了王家。
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你妈呢?你妹子呢?
她们寡妇孤女,又遭亲戚嫌弃厌恶,在世上无依无靠。
纵有万贯家财,难免也要落得任人摆布家破人亡吧?”
说到此处,柳湘莲黯然长叹,摇头不止。
薛蟠心神剧震,两眼呆滞,攥紧了拳头。
他真恨不得打死眼前的人!可是根本不敢稍动——因为打不过。
先前软语求饶的确只是暂时服软,心里打定主意断然不肯干休,要千百倍报复回来。
此时哪儿还有这等高傲心气儿?
他是鲁莽任性,可母亲妹子却是他的心头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