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内登时冷笑连连。
如今贾政革职丢官,不过一介白身。
还是续弦。
居然还敢肖想文官清流府中闺秀!
这不是结亲是要结仇的话只要传了出去,贾政以后更加不用出门!
林夫人打定主意只是喝酒吃菜,一句话茬都不接。
尤氏婆媳见不是事,只好忙着打诨插科糊弄过去。
那一席上,探春也终于忍耐不住。
“林姐姐,不如找个机会,带我跟大姐姐也进园子看看?”
“满神京都传那园子造跟仙宫似的……”
林黛玉正色道:“三妹妹,慎言。”
“大观园乃是公主行宫,外人不可擅入。”
探春张了张口,正想为什么林黛玉能常驻常往。
被元春狠狠一记眼刀扫了过去。
探春对元春这个大姐姐服气之极,当即闭上了嘴。
这一顿酒,吃得林夫人与林黛玉都辛苦之极。
好容易捱到席散。
再略坐一回,林夫人便起身要告辞。
贾母哪里肯依,只拉着不放。
正好林叡午后吵睡,林夫人找到借口,连忙告辞。
刚刚出了荣庆堂。
只见一人从西跨院缓缓走了出来……
那人只用木簪束发,手托木鱼,身上穿得却是一身缁衣!
林夫人大惊失色!
将林黛玉与林叡护卫在身后,喝道:“你是谁?!”
“哪里闯来这僧不僧,俗不俗的人,胆敢直入二门?!”
众丫鬟婆子早已围了上来!
只见那缁衣少年朝林夫人深深一拜:“贫僧非玉,见过林夫人,林妹妹!”
林黛玉这才看清楚这僧不僧俗不俗的人居然是大脸宝!
只是,这贫僧非玉又是什么鬼?!
贾母在里间听见动静,赶忙出来看。
只见贾宝玉这般打扮,气得浑身乱颤!
厉声喝道:
“宝玉!伱这是要做什么?!”
“来人,还不夺了他的木鱼!脱了他的缁衣!”
大脸宝脸色惨然,转身又朝贾母深深一拜!
从怀中取出那块晶莹美玉放在地上。
“老祖宗,贫僧年将及冠,一技无成……”
“上负恩祖德,下负父母教诲……”
“如今将这红尘看破,悬崖撒手,得大自在……”
“还望老祖宗成全……”
贾母登时只觉得头晕目眩。
心内又是急,又是气,又是怒!
半晌才深深吸了口气。
“玉儿,你有话好好……”
林夫人早携了林黛玉悄悄退开一旁。
林黛玉直看得目瞪口呆!
她觉得今日在荣庆堂里出的幺蛾子已经够多了。
哪里想得到。
临了,临了,这大脸宝还能整上这么一出!
贾宝玉在地上朝贾母拜了数拜之后。
又隔着人群朝林黛玉深深望了一眼。
用力甩开拉住他的丫鬟婆子,大步朝院门冲去!
只听一声厉喝。
大脸宝早被人一脚踹了回来!
“无知的孽障,这是什么鬼样子!”
大脸宝倒在地上,手中扔是握着木鱼不放。
“蠢货!”
“还不给老子起来!”
贾政暴喝一声!
“来人,取家法来,将这孽障直接打死!”
“也省得他今日做和尚,明日做道士!”
“丢了阖族脸面!”
大脸宝竟似跟以往变了个人一般。
居然连贾政都不害怕。
眼神茫然,毫无朝气,静静看着贾政,脸色木然。
随后爬起身来,朝贾政静静磕了三个头。
“父亲……”
“若这顿打能让贫僧得偿所愿……”
“贫僧自当受了,就算偿还父亲十五年来养育之恩……”
他磕完头后,便盘膝坐在地上。
一面敲着木鱼,一面微微闭上双眼,口中默诵经文。
铁了心要出家为僧。
贾政气得脸色铁青,太阳穴汩汩乱跳。
脖子上青筋直暴。
也等不及厮取家法,随手抄起墙角一根竹扫把。
调转扫把,拿着棍子。
劈头盖脸朝贾宝玉打来!
“孽障!老子今日就打杀了你!”
“看还做和尚不做!”
大脸宝挨了几棍子,依旧一动不动,只是口中经文越念越急!
贾母看着地上那块晶莹美玉,心内又急又痛!
直到贾政忽然暴打大脸宝,这才反应过来!
三步两步赶到院门口。
一把夺过贾政手中的扫把!
“住手!”
“给我住手!”
“玉儿不过是犯了癔症,才会胡言乱语!”
“你这做父亲的不派人请了太医来好生诊治,反而非打即骂!”
贾母一字一顿地道:
“贾存周,你当日也是犯了癔症,我是如何看顾你来?!”
贾政颓唐扔了竹扫把,转身朝贾母缓缓跪下。
“母亲,别再护着他了……”
“再护着,这个孙子当真就要没了……”
他愚钝迂腐了一辈子。
只有这句话,他算是对了……
贾宝玉这次是真的心灰意冷,铁了心想要出家为僧……
贾母哪里听得进去贾政的话。
喝命丫鬟婆子将贾宝玉带进荣庆堂。
将他那一身乱七八糟的缁衣,木鱼夺了。
贾政幽幽一声叹息,脚步蹒跚转身而出……
就这一会功夫,他竟似老了十年。
刚刚贾宝玉那道茫然,无助,绝望,乃至毫无生机的眼神。
还是深深触动了他。
这些年来,他打了贾宝玉这个儿子无数次。
没有一次如刚刚那样让他觉得害怕。
珠儿死了,王氏死了,赵氏走了,环儿走了……
难道就连这个养在身边的儿子,也要走了么……
众叛亲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