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已是初冬,杨行这次离开黄鹤门,回去生养他的家乡,距他入门时起,已是整整十年了。
两人当夜就从庶务峰往南出黄鹤山,沿汉水支流南下,行了一夜,有修为在身,也不觉疲累。天色正是黎明前的晦暗时,正好到了一处梅林,王喜指着河对岸一个萧索的村庄道:“那便是东津村了。”
面前这条汉水的支流,当地人也叫汉水。只有数十丈宽,在凡人眼中算是一条大河,但杨行看来,和小溪无异。清晨没什么风,河面上有薄薄的雾霭流转,雾气和水里都没有灵气的痕迹,水面波平如镜。他夹着王喜,提足运气,几个起落,就飞到了对岸。
岸这边刚降过霜,麦田连绵成片。杨行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喜欢在河边望着对岸的群山,他此时回头望去,能看见极远处还有些淡青色的连绵。这里离黄鹤山已经远了,那可能是鹤翼峰的余脉吧。穿过麦田就是村里了,杨行下意识的捏紧拳头,竟有些近乡情怯。
这一路多亏王喜带路,他不用操心迷失方向。回乡后的事务也要靠王喜来联络。
关于王喜,杨行这一路也想通了。听到罗长老的提醒时,他第一反应是愤怒,自己对王喜那么好,他居然还想投别家;继而是无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无所谓忠诚和背叛。王喜所求的,其实和自己一样,无非就是修为更进一步,只不过有点不择手段罢了。
但不这样,他怎能从铁门山到庶务峰,又从庶务峰到霍山去?以前自己能帮他,他就只能依附自己;现在他能接触到更高层次的人了,就又动了别的心思。
不过他还是受小聪明的局限,不知道更高层次是有自己的规则的。若随意接受他人的攀附,岂不是鼓励自己手下人去攀附比自己更高的人?王喜看不到这一点,跟他一直所处的底层格局有关。
看着跑前跑后、不知内情的王喜,杨行想:师尊告诉我们“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罗长老却教我“疑人要用,用人要疑”。罗长老对我,也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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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在东津村是大姓,族中有人任过鹤歇峰的外门弟子,一直和黄鹤门保持着联系。两人来之前,王家就得到消息,全族人扶老携幼在村口等着。见杨行他们过来,几个族老模样的老者出来参拜,继而全族老少都跪下高呼道:上仙!神仙老爷!
杨行这样的筑基修士,在他们看来,就是山中来的仙人了。
杨行让他们起身,无意与他们交谈,灵识在人群中搜寻着。“虎子!”他对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叫道。
王虎闻言,走出人群。他先前壮实的身子如今更是魁梧了,二十岁的年纪风华正茂,脸色却有些枯黄。
杨行有些激动,有很多话想说:你知道吗?山里真的有神仙!修道了可以不吃不喝、飞天遁地!我去过山谷冒险,下过湖底潜水,还有其他好多好多千奇百怪的遭遇!但当着众人,他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他挥挥手屏退众人,对王虎说:“我...”
王虎的脸上却显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了动嘴唇,没有出声,然而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神仙老爷!”
杨行打了个寒噤,这才觉出仙凡有别:他和虎子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了。
王虎说着这些年的遭遇。他父亲早年习了点粗浅的道法,一直是家族的顶梁柱,前些年起瘴气时,一头猪妖闯进村子,他父亲为了保护村民,和猪妖同归于尽了。接下来家道中落,他也吃了不少苦,反而是王喜家发迹了。
王喜听到这里,干笑了一声,颇为尴尬。
“你要还记得咱俩的情分,就帮我个忙。”王虎拖来身后躲藏的孩子,说道,“这是我亲弟弟王宏,刚刚满十岁。你带他进山,带他求仙法去吧!”
杨行却犹豫了,他想到的第一点居然是:他手下已经有个王喜了,再来个王家子弟,还怎么制衡?但他还是抓过小孩的圆手,搭住腕脉查探起来。
凡人未经修炼,若有灵脉,也是隐脉,还需渡脉查探。渡脉颇耗灵气,也较为繁琐,门派招收弟子时,还是要依靠试炼法阵;一些大家族则用探灵灯辅助。
小孩体内并无灵脉,没有修炼的可能。杨行看着王虎,摇了摇头。
“怎么会...”王虎急切的说道,“那我呢?你看看我还行不行?”
杨行捏住王虎的手腕查探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你也无法修炼。”
“好你个杨行!若不是我,你哪有今天?”王虎有些气急败坏,抓着杨行的衣领说道,“十年前若留下的是我,回来的是你...”
杨行任凭王虎撕扯,不知怎么跟他解释。还好王喜反应过来,将王虎架走了。
他不禁感叹:唉!大道无情,有多少人心向往之,奋力求之,却发现,大道之门从未对他们打开过。自己身具灵脉,简直是万幸;身具灵脉而能被发掘,又是万幸中的万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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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村中杨家所在,他原来住的土坯房已变作了高大的砖瓦房,门脸连着院墙,单看开间,竟有十多进。这里和王家一样,也有几十个族人等候着了。
王喜家因为王喜的缘故,都超过了王虎家里,更何况杨行家呢?不仅在城里做生意的叔父回来了,连他未曾见过的其他族人,也都沾光做了地主,请了好些长工。
杨行却有些隔膜,不知道这些恭敬的笑脸背后,有多少人当他是亲戚,或是求仙的阶梯?
“杨行!你果然长大了!”一阵浑厚的声音响起,杨行一听,便知是从小收养他、给他饭吃的叔父。“唉,二哥二嫂要能见到这一天,不知该多高兴。”叔父叹道。
“叔父!”杨行动情的叫了声,又左右望望,问道,“婶子呢?”
“额...你婶子病了,起不来床。”叔父有些尴尬,“你要记得,我那兄嫂去世之时,是将你托付给了你伯父,你伯父却跑得远远的。你婶子虽对你不好,但也将你养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