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佗听曹操恭维,只无声一笑,而后慢慢对他说:“使君的病,只好了八成,再多,我也无能为力了。至少半年之内,头风不会再复发。若再注意些饮食,少吃些腥臊之物,那就更好了,或许两三年间,都不会再发病。”
曹操吃了一惊,睁眼问道:“我之疾病,就连先生也不能根治吗?”
华佗抚须摇首说:“使君聪明过人,幽思如结,神虑难消,积于血脉,这就是病根啊!我医术再如何高明,也只是凡人,只能为使君救治到这了。”
听前半段时,曹操还颇为受用,但华佗话语说完,他忙坐起身,扶着额上的热巾问道:“先生这么说,是打算远去咯?”华佗将医具收进行囊,又取水净手,而后边擦手边笑道:“如今河南一片大疫,我身为医者,岂能旁观?”
曹操长期为头风所扰,此时终于遇到一个能缓解痛苦的良医,哪里想放走?但此时听闻华佗所言,也不好阻拦,干脆又躺回榻上,感叹道:“先生有医者仁心,又能救命于鬼神,我听子脩说,有不少百姓为先生立碑,真是羡慕啊!想必以先生的医术,必能流芳后世。”
华佗看了曹操一眼,笑道:“使君谬赞了,我等医人就像治使君这头风一般,虽能消病痛,却不能消除病根。使君是一州之长,执掌千里之疆,只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耕种其时,饮食无忧,又哪里会有什么大病呢?我等医术只是小道,使君的治理才是根除民疾的大道啊!”
曹操得言,沉默良久,才缓缓说:“天下事若真如先生所言一般容易,那也就不会有今日之灾了。”
曹操之所以出此感慨,正是想起由疫疾引起的诸多大事。
这些时日里,曹操下令,令各城在城外挖掘大坑,将尸体层层叠叠地填于其中,上面只盖了层薄薄的黄土,如再死人,就继续堆在上面。州中为此极为恐惧,曹操便请了一些道士,拿着魂幡在土坑边连日唱经,超度亡魂。法事连日不止,钟锣齐鸣,袅袅道音如同烟雾弥漫在原野之上。行者闻之,无不驻足。便连周遭乌鹊的鸣叫声,也显得凄切了。
疫情严重到了如此地步,以至于兖州田地大量抛荒,今岁的收成眼看就要大减。故而曹操下令到各县乡,将各乡民中有染病迹象者尽数迁出,择县外一地建营安置,希望以此能稍减疫病。
但迁置病民之后,各县即无药物医治,也无粮食供养,竟直接派兵把守,打算让这些人在营中等死。饥寒交加下,有人想破营而出,皆为驻兵所杀。等到营中病民或病死或饿死时,曹军再将这些人填埋于大坑之中,其中有不少人一息尚存,也一起被活埋了。只有少许人劫后余生,从土堆里爬将出来,艰难逃回乡祉。
消息传到案行使者边让耳中,边让大为震惊,立刻传信于曹操,要求严查此事与涉案官僚。曹操自是应承下来,可实际做下来却是另一般行事,他派将那些逃出来的病民斩草除根,尽数杀了,回报边让说,查无此事。
边让极为愤怒,亲自领人查证,但沿路官僚上下沆瀣一气,故而所得只有传闻,没有实据。但这却不能让他善罢甘休,边让便干脆改换罪名,以审核贪污为由,在兖州巡县审视,一连抓得贪官四十余名,样样皆有实据,令曹操哑口无言。
边让便写信讥讽道:“让素闻曹君治世令名,可令黄河浊而复清,乾坤晦而复明,许由伊尹,不外如是。却不料兖州竟有无目鼠类,不识曹君昭昭之德,灼灼之美。让小查而获,深为鄙之,必杀之以显曹君之义,料曹君所思亦如是。”
于是将这些贪官尽数枭首,随信函发濮阳,一时兖州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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