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幽州之事后,刘备自觉再留在长安,也无甚大事需要处理,便前来与陈冲告辞。接下来的时间,他将回并州主持马政,边打探北方鲜卑的情形,边准备今年七月的战事。
可甫一与陈冲见面,刘备就觉得面上胀热,原本喉中的言语也卡住了。
毕竟幽州之事以他意执行,但闹出来的风波却实在难看。刘虞身为宗室领袖,弃职隐居,幽州州府也弃职大半,连带着其余诸王得闻讯息后,一月内发书四十七封于朝廷,质问朝廷将以何自处。
若是这些倒也罢了,便连乌桓单于蹋顿与鲜卑单于轲比能得知后,都有书表上呈朝廷,让护乌桓校尉阎秀代为转交,书信内容极言刘虞之仁德声望,要求刘虞官复原职,否则将复当年匈奴乌珠留单于反莽故事。
整个二月,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在陈冲身上,陈冲则逐一回书,为他们解释朝廷处事苦心,并承诺将遣人于山中寻访刘虞,又在长安中设置大宰冢府,以示朝廷绝非恶意,必将重用刘虞,这才勉强将朝中异议压制下去。
但事情闹到如此地步,陈冲的声望也连之大大受损。市井间已有不少讥讽,说陈龙首自诩无私,到底也免不过根除异己,其言其行,已有王莽之状。可这些时日下来,陈冲将过错尽数揽于自己,只字不提这是刘备的意思,以至于刘备此时前来辞行,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陈冲察觉出刘备的窘迫,对他笑笑,直接越过此事,转而塞给刘备一个早春的桃子,两人剥着桃皮在小筑的湖旁散步,一边体感春风,一边细谈马政的细节。
放牧最重要的是水草,故而陈冲先问刘备可选好了放牧的地点。刘备神态有所放松,答说,他打算新设六个牧点,分别在龙山、河曲、圜水、延水、昭余泽、虎泽,由六名胡骑都尉负责。如果一切顺利,他希望到明年以后,有每年八千匹战马的产出。
陈冲闻言笑道:“你有些太急功近利了。”他忽然有个提议,问刘备说:“为何不在马邑与平城放牧呢?马邑有沱水,平城有治水,两岸水草丰茂,还有不少荒田可供耕种,是放牧的好地方啊!”
刘备自然也想过,他说出否定的理由:“那里离鲜卑太近,若是边疆生起战事,牧点就荒废了。”
“马儿又不是死物,到那时再驱马南下,又有多难呢?而且你如今回并州,有你大军在,也有幽州大军在,鲜卑人也没有这般大的胆子。”陈冲这样说服了刘备,两人又说笑了些寻常话语,仿佛此前的隔阂已然消失了。
说完马政,刘备反问陈冲说:“今年朝中还有大事吗?”
陈冲看了刘备一眼,先慢慢说道:“安抚完诸王后,陛下今年四月便要元服了。”
刘备闻言,心弦陡然一紧,注视陈冲问道:“天子今年便要亲政吗?”
陈冲摇头说:“我已与他商议过,二十之前,陛下都不会亲政。”
刘备松下一口气,缓缓道:“这样也好。”
陈冲却忽然说:“可元服之后,陛下便当成婚了。”
刘备驻足问道:“已经定好了?是谁家的女儿?”
陈冲答说:“还在定,但估计是少府伏完的女儿,或者是建平的女儿,两人年龄相仿,知书达礼,且都是绝色。”少府伏完乃是前大司徒伏湛七世孙,袭爵不其侯,本人无甚功勋,却娶得桓帝长女阳安长公主为妻,可谓世代贵胄。而董承更不必说,前有救驾大功,又是董太后族亲,本就是天子远戚,今日两人能嫁女于天子,政坛声望自将更为显赫。
刘备闻言嗟叹良久,满脸不忿之色,他受少年经历影响,痛声骂道:“你我能有今日,都是靠多日的拼杀,可这两个庸人,竟因一女子缘故,便能一步登天,世道何其荒谬!”
陈冲见他愤慨模样,心中倒无甚感想,若非与人生死相关的事务,而只是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他已经有些麻木了。
刘备知道陈冲的脾气,抱怨完也就不说了,转而问他道:“我记得你说过多次,打算重修法科,准备何时推行?”
陈冲耸耸肩,就在湖案草丛中坐下,看着湖水涟漪说:“如今天下未定,若要修法立科,我等威望尚且不足,最少等平灭青徐后,才能着手此事。”
“那你今年有何打算?”
“推广新币,招抚流民,土断核田,试考郎官,修缮东都,新建潼关……”陈冲口中连说了一长串,见刘备在一旁听都觉得费劲,陈冲便停下来,笑道:“不过当务之急,应当还是去一趟陈仓,去年凉州征战一年无功,吕奉先找我要了许久的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