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外头如何雷云涌动,十里穿巷里总是歌舞升平,来往众人,喝酒的喝酒,听曲的听曲,一片热闹祥和。小二肩担着白方巾,笑盈盈地走上前问我:“客官,来一坛虫二酒?”我对他点头。
今日不见梦云生来十里穿巷说书,也不见虎大汉、柳瘦子等熟人在店里喝酒,我寻了个二楼靠窗的位子坐下。小二上酒的速度极快,我自己给自己倒起酒来。金陵城的灰空上又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我看到窗户底下的公子姑娘们打起了青纸黄竹的伞,走街串巷的贩郎们担着货架跑着到屋檐底下避雨。
雨一大,卖伞的得意,来十里穿巷要杯暖茶歇脚的也多了。小二忙得堂前堂后地跑,老实人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坐在二楼角落的那个背刀的独眼客也喝得酩酊大醉,直呼要再来三坛子好酒。我笑着摇头,不知这样无所事事地看了多久,略感疲乏时,忽见楼梯处走上一个人。
还是身清瘦的灰衫,布鞋沾上了泥水湿了一半,再往上看便是他那张未修饰的清秀的脸。言五亦看到我稍愣了一会,便冲着我点了点头。他走过来与我同桌,小二颠颠地跑过来又上了壶暖酒。言五亦坐下后搓了搓手,掏出怀里的酒盏倒着暖酒,静静喝了半盅后才抬眼看我。
“你——”我与他恰巧同时开了口。
言五亦放下酒盏,微笑道:“女侠优先。”
我倒没跟他客气,直问:“你过来怎么光顾着喝酒,也不说话?”
“淋了雨先暖酒驱寒。我正要说讲,你便也开口说了。”他左右打量了一番,“你怎么今日一个人来喝酒?”
我哀叹道:“我也正奇怪此事。”
“你那位风流的师兄哪去了?”
“我也正纳闷此事。”我摇头表示不知,瞧见言五亦那正经疑虑的样子,忽的轻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言五亦更加一头雾水了。
“我笑我师兄不仅被姑娘惦念着,还被男人挂记。”
言五亦听罢先是一愣,紧接着脸上浮起些红丝,等反应过来后眼中一亮,说话也有些捉摸不定起来,“听你这么一说,你师兄是不是真的……”
他虽未把话说完我便知晓其意。我不点头也不摇头,反问道:“你个大男人,打听这些事做什么?”
“好奇嘛,”言五亦有些讪讪,“我初闯江湖,自是对前辈名人有一番景仰。你师兄年纪虽轻就被称为大侠,轻功绝尘,剑法也极高。有句话说,陌上山庄见风流,风流大侠阅女无数,可否真风流?”
“其实我师兄从前不是这样的。”这个事要从何说起呢?江湖人管我师兄叫做“风流大侠”,他也自得洒脱。可真遇上“风流”二字,作为他的师妹我还是要替他辩上一驳的。
“哦?这里面还有一番曲折?”言五亦这个人有一点同梦云生一样,都好打听。只不过梦云生打听是为日后说书用,我看他打听纯为了他那好奇心。
“你若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既然今日势必要说出个一二,我便痛痛快快地一口闷尽碗里的酒,擦了擦袖子,“我虽没有梦云生说书好听,”我继续往碗里倒酒,发现坛子里已经空了,“只是说起故事来难免会口干舌燥的。”
我往一边搁下空酒坛。
“我请了,女侠只管说故事,今日的酒我请便是。”言五亦会意,大方地把他那壶暖酒也推到我跟前。
我冲他施拳道声“客气”,暗暗地摸了摸腰间空空如也的荷包,心下松了口气。
窗外的雨渐渐大了起来,淅淅哗哗地盖住了人群的熙攘之声。我突然庆幸言五亦在大雨先行前来到十里穿巷。我对上他那双好奇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清嗓子正色道:“这件事要从五年前,一个有雨的日子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