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累累罪行罄竹难书的嫁衣女鬼,依旧坐在原地,脸色安详,动作轻柔地整理衣襟袖口,这里抚平一下,那里折叠一下,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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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魏晋潇洒骑驴离去没多久,陈平安身后就传来急匆匆的喊声,嚷嚷着恩人请留步,转头望去,是那目盲老道师徒三人,正在追赶他们的步伐。
老道人久经风雨,当然知道这一伙来历不明的孩子,才是自己安然离开此山的关键,晓得那个性情古怪的女鬼会不会临了反悔,把他们师徒抓去给洗脸锥心?按照两个徒弟的法,府上花园,真真切前栽种”着许多读书种子,似乎曾经有人挣扎着爬出泥土,如今看来,确是活生生被拦腰斩断的可怜人。
老道被圆脸姑娘搀扶着一路快跑,身上那件老旧道袍挂满两边草木的倒刺,也浑然不觉,可谓狼狈不堪,其实话回来,老道人虽然一手捞偏门的雷法,确实镇不住嫁衣女鬼,可其实放在山下市井,那就是板上钉钉的老神仙。这趟一路北上,还真就经常被当成世外高人供奉起来,在三枝山被视为学艺不精的骗子,终究是少之又少的惨淡境遇。
老道人再无初见时的故弄玄虚,挤出笑脸问道:“敢问风雪庙魏大剑仙何在?贫道俗名徐莹震,道号玄谷子,对魏大剑仙慕名已久,此次因祸得福,能够遇上魏剑仙,亲眼目睹那风采绝伦的仙人三剑,实在是贫道大的福运。”
林守一冷笑道:“这位陆地剑仙已经独行北方了,老道长若是想要套近乎拉关系,不妨越过我们,不定还能追得上。”
老道人讪讪而笑,“错过便错过了,缘分未到,不能强求。”
魏晋这等隐龙一般的上五境仙人,老道人自知斤两,真到了那位风雪庙剑修身前,恐怕除了徒惹人厌之外,根本讨不到半点好。山上练气士,相对山下百姓,当然能算是凤毛麟角,可修士之间,相逢是缘,这不假,只是缘份有善恶之分,因果有好坏之别,老道人一路降妖除魔,为自己积攒阴德,大大四五十场交手,能够活蹦乱跳走到今,可不是只靠练气士第五境修为,以及那剑走偏锋的旁门雷法。
眼见着有些冷场,老道人赶紧左右而顾,笑眯眯道:“酒儿,跛子,还不快给恩人们磕头道谢!”
圆脸姑娘闻言后就要下跪,手持满是泥浆幡子的跛脚少年,满脸阴郁神色。
陈平安快步向前,轻轻拉住干瘦姑娘的胳膊,笑道:“不用不用。”
然后陈平安对那跛脚少年道:“之前在山路上,谢谢你的提醒。”
跛脚少年满脸错愕,竟是破荒有些脸红,一时间嚅嚅喏喏,不知如何作答,最后干脆别过头。少年之前在路上直面嫁衣女鬼,与她近身搏斗、捉对厮杀,虽然道行相差悬殊,可是气势半点不弱,不曾想还是个脸皮子如此之薄的羞涩少年。
老道人心中充满惊喜,踹了跛脚少年一脚后,脸色故作悻悻然:“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随后老道人沉声道:“各位恩人,你们出山后往南而去,约莫一半的路程,就会经过三枝山,记得莫要夜间赶路,那里有一位厉鬼以坟茔为老巢,窃据福地,汲取一户人家的祖荫灵气,否则那户人家按照命理推算,上一辈子孙就该出大官了。”
“厉鬼道行不弱,该有练气士第四境的实力,主要是它神出鬼没,很难捕捉,又以某种不知根脚的邪门法术,制造出十数位阴尸傀儡,贫道曾经与之交手,数次功亏一篑,白白浪费了数张宝贵的雷法符箓不,还给当地乡民误认为是坑蒙拐骗之徒,实在是气人。”
林守一心神微动,听到了阴神前辈的暗中提醒,问道:“道长擅长五雷正法?不知隶属何门何派?”
老道人有些尴尬,心想这冷峻少年真是初出茅庐,不晓得行走江湖的规矩,哪有这么直截帘问人师门根脚的,无论是山上修道仙家,还是山下武人江湖,这都是犯了大忌。
只不过有之前难兄难弟的可怜遭遇打底子,又有魏晋这样的陆地剑仙收尾,老道人就不计较这些了,心斟酌之后,缓缓道:“来话长,恩人们别嫌弃贫道唠叨便是。贫道家乡是那享誉一洲的南涧国,道法为尊,边境上有一座宗字头的道家大脉,是宝瓶洲道门的执牛耳者。占据着下七十二福地之一的清潭福地,宗主被奉为南涧国国师不,由于道法玄妙,神通广大,以至于附近数国君主皆亲自登山,共同尊奉这位宗主为一国头号真君,故而这位道教神仙身兼着四国真君头衔,是我们宝瓶洲公认的十大仙师之一,实不相瞒,若是风雪庙魏大剑仙在破境之前,遇到了这位仙师,魏前辈还真没办法与之平起平坐。”
陈平安和林守一听得极其认真,不愿错过一个字。
人外有人,外有人。
尤其是“真君”这个法,镇上出现的那个刘志茂,不就是号称截江真君?
李宝瓶和李槐可就没这么专心致志了。李宝瓶时不时打量那个圆脸姑娘,后者怯生生躲在目盲道人一侧,不敢见饶羞赧模样。
目盲老道人兴致愈浓,在酒儿的搀扶下,不知不觉走到了陈平安和林守一之间,唾沫四溅道:“底下有资格带宗字的宗门,一般都分为祖宗、正宗和下宗三宗,其中祖宗往往又称为祖庭,下宗则会有众多附属门派,这些门派的取名,就没那么讲究了,只要不擅自带一个宗字,同时不与别家开山立派的门派重名,那么诸如道家宫观、佛家寺庙庵,等等,都可以随便取名,定期交给‘下宗’一些贡奉,再跟山下朝廷打好关系,寻一块风水宝地,在山上安心修行,尽量招徕有修行资质的弟子,百年千年薪火相传下去。”
“贫道出身的师门求真观,曾经也是南涧国名列前茅的大门派,在百余年前败落了,到了贫道这一代,师长们几乎全部驾鹤西去,师兄弟没剩下几个,真正有出息的,更是一个都无。”
“我们求真观这一脉的五雷正法,出来不怕你们笑话,确实不是雷法正统,主修肝胆两处的气府窍穴,学问全在‘嘘、嘻’二字上,取自‘嘘为云雨,嘻为雷霆’之意,一旦修成,以心眼内视窍穴,可以看到几处重要气府内,生出了云雨升腾、雷声震动的神异景象,之后就可以与地共鸣,举手抬足,招引雷,厌劾邪祟……当然在魏大剑仙一剑破万法的大千气象面前,求真观这点旁门道法,只能是贻笑大方了。”
林守一皱眉问道:“五脏为心肝脾肺肾,五处气机攒聚如五雷,方为大道正法。道长师门为何会炼那五脏之外的‘胆’,作为引雷之地?”
目盲道人这次的尴尬之色,绝非作伪了,重重叹了口气,满脸疲惫,无奈道:“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五雷正法是那道法正宗的不传之秘,句难听的话,外人哪怕得到完完整整的修行之法,又有谁胆敢擅自修行?贫道求真观主修肝胆两地相关气府,其实哪怕是肝,也只不过是祖师爷因缘际会,学到了一点皮毛,最终勉强有几分形似,而无半点神似,这就是为何世间正宗正脉极少、而旁门左道多如牛毛的根源所在了。”
林守一恍然道:“原来如此。”
老道人由衷唏嘘道:“大道难行,难于这泥泞山路何止千百倍啊。”
“正因为贫道师门不是雷法的正统真传,修行起来,便有利有弊了,像那阴阳家修士一旦泄露机,很容易遭受无形的谴,贫道这一脉修行此雷法,往往挑选先残缺的弟子加入师门,因为这些人受道怜悯,哪怕频繁使用伤及肝胆本源的求真观雷法,证道长生不奢望,运气好的话,好歹能捞一个寿终正寝。”
“传中某个大洲的雷法正宗,练气士一旦出手,雷公电母,雨师风伯,灵官云吏,种种神人,皆为驱使,帮忙助长声势,试想一下,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