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中的宽敞厅堂里落针可闻。
前一瞬楼上楼下还在欢呼叫好,这一瞬仿佛嘴里都被塞进了棉花。
有微风自二楼的窗口传来,穿过了人群,卷至中堂,吹动了说书先生鬓发间的银丝。
人们发现,眼前这位平日里与人为善,故事虽然老套但讲的还不错的说书先生,已经变得无比陌生。
在“世子是如何看出来的?”的问题提出之后,他平日里拉耸的眉梢不知为何忽然挑入鬓发之中。
八字眉被取而代之,一对剑眉配上忽然爆发出神采的眼眸,他看起来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而本来高瘦有些干瘪的身材,似也忽然间膨胀了些许,被洗的有些发白的青色长袍鼓起,整个人健壮了一圈。
当然最重要的事变化之后他整个人宛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剑,杀意凛然!
而面对这种杀意的三世子赵乘风却浑不在意。
他昂着头回答了说书先生的问题:“我很擅长看一个人的眼睛,眼睛是人心灵的映射。”
话音未落之时,他身边响起了膝盖与地面接触的脆响。
一人是献宝三世子的响马驿站驿长李明阳,他自己跪了下来,这次真的要被吓尿。
另一个则是白芷,柳媚娘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背后,不仅让她跪了下来,还拇指食指与中指形成爪状掐住了她咽喉处的脆弱骨节。
赵乘风没有看身边一眼,而是继续对着说书先生道:
“刚刚你与你女儿的对视有问题。”
“没有一个父亲在看女儿的眼神深处里会有贪恋,从一开始我们走进这里,你看白芷的眼神里就有想掩饰又掩饰不住的贪与恋。”
“当然...”
赵乘风拿起了手边的一杯清茶轻轻一抿后,风轻云淡的续说:“凡事无绝对,九州四海内绝对有贪恋自己女儿的父亲,不过我相信终究是少数。”
“所以我相信多数情况,我站在多数里。”
“那么就说明你和白芷并不是亲生父女,你们处心积虑为的什么就不言而喻。”
“所以,我才会说赏你去死。”
说书先生挑起了本来八字现在却是如剑的眉不解:“既然一来到这里你就察觉到了,为何还要让我说上一段?”
赵乘风一乐:“因为我想听。”
“那为何现在又叫停?”
“因为你这段开场腔调做派虽然味道很正,但故事太老了,虽然是名段,但在北庭城早给我耳朵磨出茧子了。”
“世子说的对,故事的确老了点,我早该学些新段的。”
赵乘风闻言摇了摇头,看着对面虽在说话,但不断地积蓄着杀意的说书先生,撂下了一句:“行了,别闲聊了,你自尽吧。”
说书先生看着眼前的荡北王府三世子陷入沉默,眉宇间藏不住的纠结显现,似在认真考虑赵乘风的建议,或者也可以说是命令。
悄然无声的楼上楼下一片茫然无措。
因为眼下画面里的对话,以及两個人呈现出的对峙都有些诡异。
荡北王府三世子口中的‘你自尽吧’,淡的就像今儿早上刚睡醒推开门碰到老友,然后老友的问那句:“吃了吗?”
现在全身上下仍然杀意毕现的说书先生面对‘你自尽吧’这四个字,居然还真就如同早上推门而出被问了一句吃了吗之后,认真的回想了一下早上吃没吃,吃的是什么,好不好吃这些无聊问题...
驿站之中鲜有普通老百姓,多是来自天南地北的商队,还有刀口舔血的江湖人。
在他们的漫漫人生路上,大多还真都面对过生死。
所以此时若要代入进说书先生的视角中。
他们很难理解,为什么敌人要你去死,伱居然真的在认真考虑...
在他们有限的认知里,谁要杀我,我就要杀谁是犹如欠债还钱一般天经地义的道理。
说书先生,现在最应该干的就是,冲向三世子,努力认真的杀掉他。
而事实的过程虽然有些让人难以理解,但好在结果所有人都能接受。
在真的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自己要不要去死之后,说书先生回道:“世子,我还是想试一试。”
赵乘风面对他这个选择也并不意外。
他只是纳闷:“试什么,谁给了你想试试的勇气呢?”
说书先生认真回答:“因为世子刚才说,是来了之后才发现的,所以您之前并没有过分警惕,所以身边也就并没有带一些老人。”
说着,他还指了指自己有些泛白的鬓发:“而‘老’,对修行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和你身边的书童,还有这位妇人,都太年轻了,年轻到让我觉得有机会博一下。”
“当然还有世子殿下没有一声令下,直接将我绞杀于此,这说明世子在吓我。”
“更重要的是在我们说话的时间里,我和我的人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
赵乘风闻言‘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于是他看向说书先生,挑眉戏谑回道:“那你又知道,在我们说话的时间里,我家里的老人做没做好准备?”
说书先生闻言本有些火热的心骤凉。
但事已至此,已如箭在弦上,他只能一咬牙抬起手臂猛然落下。
手中惊堂木如同这些年一般无二,落在了案台上那已经被敲击的有些掉漆的木面上。
“锵~~!!”
脆响响彻客栈。
他拿范儿,一如既往的开口:
“今儿给大家来个新段,段名叫《十六年父女真真假假,荡北世子头颅落下》”
话音还未落,声音在客栈宽敞厅堂中堪堪回响出第一个字时,惊变已经发生,以赵乘风为中心来自四个方向攻击骤然而至。
后方一柄长枪袭来,如毒蛇吐信,点点寒芒,让人无法琢磨。
持枪者是客栈老板娘,一双桃花眼里满是坚定,平日里她对说书先生颐指气使,现在却为他卖命,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
左方则来的是一根红色羽箭,破空之声炸响耳边,宛如一道流光擦出了一道火线。
持弓者是店小二,此时他脸色苍白如纸,仿佛射出这一箭已经透支了他的生命。
而见这箭簇划空而出,不少平日里还真为难过小二的人心下一紧,自问如若是自己面对这一箭,怕是要被射个透心凉。
右方更为干脆,一把大刀自人群中竖劈了下来,刀光所至,所向披靡。
持刀者自然就是客栈内的女侍,此时她不知用了什么秘术,两条手臂粗壮异常,筋脉毕露却又纠缠在一起宛若两条巨藤,似蕴含无穷力量。
客栈众人印象中,她虽然样貌平庸,但却是个温温柔柔的女子,二层上下不少没品的江湖人,还曾卡过她的油,她一声不吭,如今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