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庄头,咱们闲话少说,我有一件急事,找你借点东西。”
“什么东西?”
“船。——想必你也知道了,这几天连降大雨,河水猛涨,眼看河堤就要被冲垮了,最危险的就在你家庄园的西边,如果那段河堤垮了,恐怕首先冲垮的就是你家庄园。指望郡里是不可能了。昨天,舒安、韩宁领着附近村庄上百人,顶着大雨抢护河堤。可不幸的是,河堤加固好了,舒安两口和韩宁却失足跌进洪水里,现在生死未卜。我们大伙儿打算从水陆两条线去寻找这三个人的下落。沿岸边寻找的人已经出发。可是这水路——”
“要借船是吧?”田庄头听着夏亭长的叙述,早就猜到他是来借船的。脑袋里转了一个圈——他正想找机会接近舒家和韩家呢。
“正是。”
“夏亭长,你早直说不就完了嘛,何必说这么多!舒家和韩家是为了咱们汝阴的百姓而死的——啊不,不是死,是生死未卜,我们大伙儿去搜寻是义不容辞的事。船就在岸边,你马上就可以划走。”
夏亭长没想到田庄头这么爽快,赶紧叫舒小六等几个会划船的,荡开两条小船,带上挠钩,向下游寻去。
刚要划船就听有人喊:“等等,我也去。”
原来是舒晏,夏亭长上前拦住:“小公子,你别去,现在洪水未退,水面凶险的很,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更对不起你们舒家了……”
舒晏没等夏亭长说完,蹭的一下跳上了舒小六的船。舒晏一心只想把他父母和韩伯父找回来。可是他一上船,心里就凉了,看见这宽阔的河面,浑浑的激流,才知道希望太渺茫了。
众人没有放弃这一点点的希望,不停的用钩子在河里钩着。舒晏拿着钩子,每次探到河底,感觉钩子一沉,心里就一阵紧张,又希望钩到的是他父母和韩伯父,又不希望是,甚至他宁可希望不是,因为经过这么长时间了,即便从水底捞出来了,也是活不成了。他有些后悔,后悔不应该坐船顺着水路寻找,而应该跟着另一批人去岸上寻找,如果找到的话,有很大可能就是活的。那样的话他就不用这么矛盾——又希望找到又不希望找到了。事实上,每次阻住船上人钩子的全是水草,并没有其他的东西,舒安三个人更是连一点影子都没发现。
连续两天,一无所获。陆上已经找遍了下游沿岸十几里,水上更是找出了几十里远。
到第三天,众人又聚集在街头,准备第三天的寻找。舒晏拦住众人,并向众人磕了一个头:“大家不要再找了!感谢各位叔叔伯伯,你们的大恩大德我舒晏没齿难忘。家父他们落水已经两天了,没有再找下去的必要了,恐怕他们已经不在了……”
舒晏还没说完,就见芷馨的母亲刘氏披散着头发,跑过来:“胡说,什么不在了,你父母和我夫君早就被人救上来了,救到一条船上,那条船真大啊,什么大风大浪也不怕,现在大船已经载着他们去了,到洛阳去了,到荆州去了……”
自从韩宁落水之后,刘氏受了极大的刺激,精神突然失常,一会清醒,一会糊涂,糊涂的时候就神神叨叨的,只可怜了芷馨和若馨。
过了五七,舒博士的精神好了一些,但身体大不如从前了。谢义年纪比舒博士还大一些,勉强能做些家务。
芷馨的母亲刘氏本身体质羸弱,加上这次打击,更加虚弱,总感觉胸闷气短,头晕目眩。神志比那几天清醒了,不再神神叨叨了。但那次打击深入脑海,她始终不承认韩宁已经死了,而认为韩宁是被一条大官船救了,或者北去了洛阳,或者南去了荆州。
芷馨请来医匠调治,这位医匠在舒家庄一带比较有名,姓刘,和刘氏是同一个庄的。刘医匠来了之后,先号脉。号完了脉,便沉吟着。芷馨忙问:“怎么样?”
这位老医匠慢慢悠悠地说道:“因哀悲动中者,竭绝而失生。忧愁者,气闭塞而不行,心藏脉,脉舍神,心气虚则悲,实则笑不休。肺藏气,气舍魄,肺气虚则鼻塞不利,少气实则喘渴,胸盈,仰息……”
刘医匠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大堆,芷馨一句也没听懂。这位老医匠当然知道对着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说这些肯定没用,但这是他的一贯传统,还是要走一遭的。啰嗦到最后,他说道:“你阿母的病是体虚,再加上因悲哀而伤心肺,这是个慢性症候,急不来。”
“我阿母要吃什么药呢?”
“富贵人家可以吃些养生的补药,但也是治标不治本,而且要长期服用,普通百姓家,着实是吃不起啊。不过,病人若要是能够安心静养,不再过喜过悲,那么,几年内保你平安无事。”
刘医匠说完,起身告辞。芷馨掏出一把五铢钱递过去。刘医匠把手一推,道:“我刘某人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医匠,但还是知道礼仪廉耻的。你父亲为了咱们舒家庄的百姓而死……”‘死’字还没说出口,他又赶忙收回去了。因为刘氏最忌讳别人说韩宁已经死了,自己身为医匠,当然知道不能刺激病人了。“你父亲为了咱们舒家庄的百姓,你们孤儿寡母的,我若收了你们的诊费,会被人耻笑的。”
刘医匠临走给开了两个方子,告诉芷馨:这两个方子你留着,必要的时候再抓药。一个是食补为主的,一个是病情加重时候用的。芷馨千恩万谢地送出了医匠。没有了父亲,芷馨和若馨都突然之间成熟了许多,芷馨说话、行为都像个大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