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言陈明远众将,见得岭上火起,有人飞奔而下,厮杀声又不断,料是事情败露。明远忙招动大小三军,一齐杀上岭去接应张永伟。当下两军大乱,混作一团相互厮杀。乱军之中,镇山柱宋凯强正逢着真祥麟交手。二将狠斗数十合,祥麟到底不是凯强的对手,到此无力回天,吃一枪搠在肩上,挑落马下。一旁早赶过山夜叉钱仓政,将五股托天叉照着咽喉猛地一叉,祥麟一魂早已追着他哥真大义去了,正是:
庸质假威猰貐驱,祥光其表手中虚。
明眸未若金枪亮,身丧魂飞向草居。
陈希真在岭上见军势大乱,又祭起那面乾元镜来,两边军士,不分敌我,凡被照到时,尽皆烧为灰烬。范成龙要为真祥麟报仇,截住宋凯强去路。成龙本事毕竟与祥麟无二,也奈何凯强不得。两个正打斗间,只看一道光从凯强身上闪过,浑身起火,惨叫不止。范成龙大喜,把矛望凯强刺来。宋凯强虽被火烧,却强忍疼痛,一把扯住那杆长矛,牙关紧咬,纵身从马上飞起,就把范成龙扑下马去。成龙忙拼命挣扎,凯强死死抱住不放。眼见得二人俱被烧着,又是一道光照来,两个已成火团,顷刻间皆被烧死,正是:
难抵镇山徒命空,变仙绝路困离宫。
游魂往顾来时路,岭正崔巍血正红。
可怜宋凯强傅粉一般的身体,被烧的体无完肤,面目全非,后人有诗叹曰:
雷州豪杰宋凯强,怒劫法场威名扬。
镇山之柱今忽折,魂归马陵何堪殇。
董浩与陈明远于后军压阵,见那面乾元镜于空中光芒万射,即口中念咒,祭起鎏虹七星枪。陈希真抬头望见,不禁道:“不想贼人军中竟还有会法术的。”亦念起咒来。众军皆抬头望天上,黑夜之中现出两只异兽,一为金龙,一为玄龟。那玄龟伏在空中,动也不动,呈防守之状。那金龙长吟一声,来回游动,忽地从上而下,直冲向那玄龟。玄龟缩于壳中,一时当住了。
金龙再要冲撞时,忽觉地动山摇,半空里又远远走来一黑大汉,没个面目,直有十数丈高。巨汉上首坐着一人,正是忠通。原来忠通本在岭西处坐禅入定,次后方回。闻得岭上厮杀声,知马陵军打上岭来,笑道:“无知草寇,老僧宝阵已成,命数已定,饶是金刚天王也救你不得!”作起法来,分付定军士,又将手向血池里一指。池内翻涌,爬出数十恶鬼,手持刀枪,面部狰狞,军卒皆怕。忠通道:“休怕,此皆是老僧取凡人魂魄炼成,化为奴仆,伤不得你们。如今你等在我阵内,均有千万斤的气力,刀枪不入,且好生守护,老僧前去擒贼。”遂驾起一片黑云,卷起四下臭气,来与马陵军对敌。
忠通大喝道:“天震星,害吾弟子,速速纳了魂魄!”董浩也驾起云来,那巨汉一拳早至,金龙护住董浩,盘身纠缠,登时战场飞沙走石,人马皆惊。这忠通本是邪道之人,虽然法术生猛,董浩却是他难星,心下少不得三五分忌惮,乃叫道:“道子助吾!”陈希真见说,口里念咒,乾元镜金光四射,只看天幕里,东边亮,西边暗,把董浩夹在中间。希真叫道:“你修行不易,却助乱国草贼,岂不可惜!”董浩骂道:“你二贼逆天行事,报应只在目前!”再祭七星枪,喝声:“破!”顿时听得一声巨响,那龙龟俱都不见了。但见那把鎏虹七星枪刺透乾元镜,乾元镜四分五裂,就空中粉碎开来。希真见法宝被破,惊慌失措,转而运起五雷都箓大法。董浩却不上前,侧身躲闪,巨汉一扫,扑了个空,忠通暗叫可惜。董浩喝道:“师徒一般手段!”挥手打出一道金光,正中忠通腹上,击出个老大血洞。忠通咬牙骂道:“好贼子,竟敢伤吾!”把手搠入腹内,扯出无数鲜红,化作猛鬼,集在天上,牢牢护定自身。
那壁厢陈希真念诀已毕,头顶上现出一神人,乌髯健壮,身披玄袍,左手执盂,右手若洒水状。董浩见了笑道:“陈希真,你倒现了元神出来。”也运起天罡五雷正法,头顶上亦现出一神人,细髯长大,身着青甲,右手执枪,脚踏雷电。那玄袍神人道:“天震星,你不识好歹,却要与我为难!”青甲神人道:“你私自下界,祸害罡煞,玉帝正要拿你一伙问罪!”玄袍就左手盂内唤出一条赤龙,来袭青甲。青甲舞起长枪,那赤龙却将长枪盘住。
忠通见陈希真元神,战董浩不下,招动群魔,呼啸而来,又如蜂群,忽地撒开,降于山岭上,不分敌我,四处乱杀。忠通大叫道:“黄口小儿,看你怎生应对!”现出法相来,三面六臂,手持人骨杵、人眼铃、人颅塔,人发幡、人皮鼓、人牙珠,赤裸上身,黑气缭绕,耳边都是哀嚎惨叫之声,鼻内尽是血腥臭气。
青甲神将把脚一跺,雷电皆起,将赤龙击碎。青甲就手中长枪,标向玄袍,正中胸膛。玄袍大叫一声,消于无形之中。再看那陈希真时,仰面喷出一口鲜血,倒于地上。董浩收了元神,心忧自家人马,正待护持时,忠通已到,一杵打在背上,落了云头。忠通见打翻了董浩,心中大喜,叫道:“你这伙罡煞,死在目前!”忽觉头昏目眩,群魔消散。忠通惊道:“却又作怪!”董浩立起身来道:“无知妖僧,不晓兵法也!”
众看官,你道为何?原来陈明远早已同娄小雨、董浩两个计较定,此番攻打太和岭,必是场恶战。先分付咸纬广、张自强二将,领一队精壮步军,得附近被忠通所害的土居村民指引,取一条十分隐蔽小道,绕过杀向太和岭西处。这队步军,人人贴肉藏了董浩以法水所画符咒,恶鬼伤犯不得。岭西军卒得忠通施法,自负勇力,杀奔而来。咸纬广喝令蛮牌手上前,两个蛮牌手中间夹着一个长枪手,并排前进,纵然忠通法术精妙,官军亦无从下手。
张自强闻岭上臭气,呕道:“好个妖僧,害人不浅!”咸纬广则道:“灵清先生昨日祭风,如今已是三更左右,大风将来。”言毕,果然风至。官军尚在疑惑,却见叶子伟、郑乾带引众喽啰,取过龙头火器,内灌麻油,引火喷出。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忠通不通兵法,只顾镇压风水,如今火至,把个腌臜恶地,烧的干净。岭西这伙官军,虽刀枪不入,那敌得烈焰之威?各作鸟兽散。咸纬广与张自强入阵内,只怕烧不干净,又叫喽啰四面纵火。张自强搜得忠通所拜邪尊,一刀斩为两段,投入火中,把个阴尸五行阵,尽皆破了。
忠通掐指一算,已知凶吉,冷汗淋漓。董浩笑道:“你自贪功来捉我,反吃我军破了恶阵。吾师兄有言,汝这阵法,须时刻将人肉供那邪尊,如今报应来也!”忠通惶恐,尚逞道:“竖子安敢谋我!”只觉肚肠搅动,叫苦道:“佛爷轻饶!”只看忠通腹陷,露出骨头来,只在地下打滚,杀猪般叫,血肉渐渐被吸的干了。复见忠通把嘴一张,钻出一数寸大小的血人来,乃是他的本相。不想那魔尊仍不肯罢休,眼见得那血人的血色暗了,转而骤白。忠通自知肉身不保,横起心,一道阴魂,破体而出。董浩乘此良机,祭起七星枪,喝声:“疾!”枪到处,就把个妖僧忠通,打的魂飞魄散。有诗为证:
可笑忠通血海凝,空嚎佛法拌虺腥。
满盈业报逢天震,劈碎修行朝覆倾。
只说祝永清正与张永伟久斗不下,今个方知他的本事。永清自仗忠通妖法,丝毫不惧,鏖战间,双臂蓦地少力,寻间隙看去,十指上黑气全消。永清情知忠通妖法被破,急趁尚能招架时,撇了永伟,转马回走。陈明远见董浩得手,不肯错失良机,催动全军,奋力掩杀上岭。祝永清早背了希真,教众军退守。刘广、刘麟、苟桓、祝万年、康捷拼死抵敌,马陵军已然杀到岭上。
那陈丽卿本因箭疮未愈,陈希真此番攻城并不曾带她,只在营帐中。听得外面大乱,急出帐时,见祝永清背着希真已到,忙问道:“爹爹如何这般!”又看马陵军已杀上来,急取枪披挂了,上马去厮杀。祝永清又不能弃了希真,只得连声叫苦。
马陵军中,有卧街虎孙焕翔、健臂将石顺友这四大锤,当先冲到岭上,不巧正逢着陈丽卿。二人只道丽卿有伤,不惧怕她,便迎上相斗。二将两双手四柄锤,与丽卿大战五六十合。丽卿也知自己碍着箭疮,不敢施得全力,故让他二人斗了许些合。眼见得马陵军皆要上岭来,又听得发喊:“陈老道已重伤,官军无主帅,不可教他逃了!”丽卿心急,要去护她爹爹,孙、石二将逼住,不得脱身。丽卿厮杀久了,汗雨通流,忆起往日与祝永清恩爱点点,夫妇情深,把眼偷着小腹,咬牙暗道:“孩儿苦也,只得与你来生再做对母子了!”遂顾不得疮口,一展浑身之力,打的孙、石二人连连招架不住。丽卿大喝一声,一枪打飞孙焕翔手中双锤,复一枪把焕翔刺了个透心凉。石顺友胆寒,正欲退走时,丽卿骤马赶过,腰间拔出青錞宝剑,一剑把顺友砍做两段。可怜二将身死,后人有诗道:
力要逞能忘箭伤,泼妇命终逢二将。
同抵飞卫身虽死,名传顺友与焕翔。
这陈丽卿这般发力,箭疮终是再迸裂,大叫一声,倒于马下而亡。陈丽卿如此能战佳人,昔日里斩擒梁山好汉无数,今日终得亡身,真乃报应。只是可怜到死尚不知腹里孩儿,早已化作他人肠中之物。有诗为证:
陨梦琼灵落九幽,香魂遽去了休咎。
从今辟邪伤心地,玉魄孑然望旧游。
却说路新宇马到,见陈丽卿身亡,便要去取首级时,忽见一员官兵早到丽卿尸首前,抽刀剁了首级,携了上马,飞奔而走。新宇急忙纵马追赶,正是:
暗里藏身,负入骨之恨;明面枭首,报血海之仇。
直使:
独线穿两针,双雄连一心。
不知这个官兵是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员罡煞:宋凯强、孙焕翔、石顺友。
折了三员雷将:真祥麟、范成龙、陈丽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