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笑道:“你们听听她这刁话。她领着头儿闹,引着大家笑了,现在却怪起我来了。我真真希望你能明天就遇到一个厉害婆婆,再遇到几个刁钻刻薄的大姑子小姑子,看看你那时候还会不会这么刁!”
黛玉早已面红耳赤,紧紧拉着宝钗的手,轻声说道:“咱们就让他休息一年吧。”宝钗微微一笑,道:“我有一席公道话,你们可曾听过。藕丫头虽然擅长绘画,但也只是几笔写意而已。如今要画这园子,非有一颗胸怀丘壑的心,如何能够成就一幅佳作?这园子宛如画卷一般,山石树木、楼阁房屋,远近疏密,不多不少,恰到好处。你若只是照搬纸上的景色,必然难以讨好。这需要根据纸的大小和距离,该多该少,分清主次,该添的要添,该藏该减的要藏要减,该露的要露。一旦起稿完成,再仔细斟酌,方能成为一幅完美的图样。其次:这些楼台房舍,必须有所界定。稍有不慎,栏杆就会歪斜,柱子也会坍塌,门窗倒竖过来,阶砌也会开裂,甚至桌子挤到墙里去,花盆放在帘子上,岂不是成了一场笑话吗?再者:安插人物时也要有疏密、高低之分。衣褶裙带、手指脚步最为重要,一笔不细,不是手肿了就是脚瘸了,染脸撕发倒是小事。依我之见,这实在是难上加难。如今一年的假期太长,一月的假期又太短,不如给他半年的假期,再派宝兄弟协助他。并非因为宝兄弟懂得教他绘画,那样只会误事;而是因为有些事情宝兄弟不知道或者难以安排,宝兄弟可以出去请教那些懂画的先生们,这样就方便多了。”
宝玉闻之,喜曰:“此言甚是。詹子亮的楼台工细,程日兴的美人绝技,今当询之。”宝钗道:“吾谓尔无事忙!一言既出,即往问之?宜商议定后再行。今且论画何物?”宝玉道:“家中有雪浪纸,大而托墨。”宝钗冷笑道:“吾谓尔无用!雪浪纸宜书字、写意画或南宋山水,托墨可皴染;若画此物,既不托色,又难烘,画不佳,纸亦可惜。吾授尔一法。昔日建园时,曾有一张细致图样,虽由画工描摹,其地步方向无误。尔与太太欲出园,可依纸大小,向凤姐索要重绢,交予外头相公们,令其照此图样删补,立稿后添人物即可。至于配青绿颜色及泥金泥银,亦需他们配之。尔等还需另备上风炉子,预备化胶、出胶、洗笔。并需一粉油大案,铺上毡子。尔等碟子不全,笔亦不全,皆需重新整理。”
惜春道:“我从未有过这些画具。只是随手画画而已。我所使用的颜色只有赭石、广花、藤黄、胭脂这四种。此外,我只用了两支着色的笔就完了。”宝钗道:“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这些东西我还有多余的,只是对你来说可能并不需要,给你也只会白白放着。现在我会帮你保存起来,等你需要的时候再送给你一些。这些只能用来画扇子,若是用来画大幅画,那就太可惜了。我现在帮你列个清单,你按照这个清单去找老太太要。你们未必知道所有的东西;我来告诉你,宝兄弟来写下来。”
宝玉已将笔砚预先备好,他总是担心自己的记忆力不准确。听到宝钗要他写下来,他高兴地提笔准备记录。宝钗便开始细数各种型号的排笔、染笔、蟹爪和须眉笔,以及众多颜色材料,如排笔、染笔、蟹爪和须眉笔等。同时,她还提到了一些绢纱等材料的需求。宝玉一边听一边记录,对每一种物品都仔细地理解并记住。
黛玉忙笑道:“这是铁锅一口,铁铲一个。”宝钗道:“这做什么?”黛玉道:“你要生姜和酱这些作料,我拿铁锅来,好炒颜色吃。”众人都笑起来。宝钗笑道:“颦儿,你知道什么?那粗的盘子,保不住不上火烤,不拿姜汁子和酱预先抹在底子上烤过,一经了火是要炸的。”众人听了,都道:“这就是了。”
黛玉细细地翻阅着单子,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轻轻地拉着探春的衣袖,轻声说道:“你瞧,画个画儿竟然还要准备这么多的水缸和箱子,想必是有些糊涂了,连他的嫁妆单子也写上了。”
探春听了,忍不住笑个不停,回答道:“宝姐姐,你怎么不拧他的嘴呢?你问问他编派你的话。”宝钗笑着回答:“不用问,‘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吗?’”说着,她走上前来,将黛玉按在炕上,就要拧她的脸。
黛玉笑着求饶道:“好姐姐!请饶了我吧!颦儿年纪小,只知道说,不懂得轻重,做姐姐的请教导我吧!姐姐不饶我,我还去求谁呢?”众人并不知道话中有隐情,都笑着说:“说得真可怜啊!连我们也心软了。就饶了他吧!”
宝钗原是与他玩耍,忽闻他又拉扯前番说他胡看杂书的话,便不再与他争吵,放他离去。
黛玉笑道:“姐姐果然宽宏大量,若是我,定不饶恕!”宝钗笑指他道:“难怪老太太疼爱你,众人喜爱你。今日我也格外疼惜你了。过来,让我替你梳理头发吧。”黛玉果真转过身来,宝钗用手轻轻梳理上去。
宝玉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更加美丽动人,不禁后悔:“当初不该让她抿上鬓发,应该留着,此时再叫她替他抿上去……。”正自胡思乱想间,只见宝钗说道:“写完了,明天回老太太那里去。若家里有的就罢了,若没有的就拿些钱去买来,我帮你们配。”宝玉急忙收起单子。
大家又闲聊了一会儿。晚饭后,又前往贾母处请安。贾母原本并无大病,只是劳累过度,加上受了点凉,调养了一天,又吃了一两剂药,发散了一下寒气,到了晚上就好了。不知第二天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