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要惶恐于将非善的个性也归于圣子,但需知圣子也受劝诱与挑战。他在忧惧上如同我们一般,只是他没有犯罪。”——《洛嘉之书》</P></p>
行人站在荒芜的草原边缘,感受到自己体内的东西正在向吹过的风声中流逝。</P></p>
风里带着浓烈的金属气味,最近下过雨,湿气让金属气味变得像不断流失与飞溅的生物质,但一种先验的知识告诉他,这股气味来自于金属的脱落,锈蚀在雨中发生,铁屑顺着雨水的冲刷越过河滩,刮擦着地面,而后坠进河水中,在漫长的时间过后沉进淤泥里。</P></p>
淤泥干涸。变成沙地。但雨仍在下,草原仍然青翠。在这些时间组成的岁月回响中,水滴从无数灵魂恐惧于交融的记忆中上升,组成一片雨云,复又坠落。当它们轻轻敲在灵魂们的背脊上时,它们就在熙熙攘攘的共存中接受了孤独的遗忘。</P></p>
行人低下头,在他穿着盔甲时,他移动头部的幅度不可能这么大。他的下颌会被颈甲卡住,而这种限制源自于保护。他仍然穿着铠甲,漆黑一片,铁羽上流淌着锐利的光泽。但他低下了头,看见自己被撕裂的腹甲上残留的空洞。</P></p>
那里边缘光滑,切割完整,和其他刺穿他身体的孔洞一样。残留的血迹像一道不够和谐的装饰,存在于他体表,没有疼痛。</P></p>
“我没有获得那份荣誉,”行人模糊地想,“魂归……”</P></p>
他不太记得自己接下来的话,但草原的气息柔软了下来,那种冰冷和孤独的触感沉没在河水中,薄雾飘浮,温柔地抚过他。</P></p>
透过眼前的雨幕,穿过升起的林木上攀爬缠绕的藤蔓的空隙,我看见他们在河边饮水,然后,他们迈动四蹄,顺着河流的流向往上游走。我顺着河水,在河流的另一岸陪他们一起走。</P></p>
我有两条腿,一身很重的黑甲。</P></p>
他们在草地里用嘴拨弄着地上的泥土,然后抬起头,咬下一些藤蔓上的花。接着他们开始嬉戏打闹,用蹄子和尾巴互相碰彼此。然后,他们站住,喊了我。我张望他们的表情,他们看起来很轻松,咀嚼着嘴里的花,流出一些深红的汁水。</P></p>
“过来吗,”其中一个长长地啸叫一声,“我们去看看从顶上跑下来的山。”</P></p>
我踩着水过去,河水流得不快,我还是游了一会儿。我觉得我不太像我自己。</P></p>
“看看你,游得这么慢。”斯里奇说,“过来呀,在我们去那座灰色的山上之前,还有一些碱花可以吃。别磨磨蹭蹭了,你总是这样,三年前是这样,三十年前也是这样。”</P></p>
他们等着我过去,还给我留了藤蔓上的几朵碱花。花瓣在雨水里下垂,颜色变得很深,让我想到顶上的太阳要落下时候的样子。</P></p>
“我不饿,”我听见自己说,有一只飞动的深蓝色小小鸟落在我的右肩上,也许是我的黑色铁甲上,也许是我的浅橙色皮毛上。</P></p>
我扇了扇深蓝色的羽毛。看见下面的无翼马正往前走,它们刚刚吃完藤蔓上的深红花,嘴边全是汁水。汁水对飞行不好,但它们没有翅膀。我就知道所有人都要去看从高天上坠落的鱼尾鸟,即使是愚蠢的无翼马。鱼尾鸟很漂亮,而且他还活着。</P></p>
我落在一匹湿哒哒的无翼马肩膀上,它真讨厌,用尾巴拍掉了我。</P></p>
我用尾巴拍掉了它,跟着他们一块儿走,身体穿过森林里的每一棵树。</P></p>
这些树不属于我们,我们不知道那是谁的,不论怎样,它们和我们现在的前进没有关系。</P></p>
我们顺着河流,走到了能看见从顶上掉下来的山的位置。它很庞大,形状是我们没有见过的,颜色则和太阳刚从下面上来时很像,灰色,又有些发白。它像鸟一样有对称的翼,又和河里的东西一样只有一条很软的蹄子。</P></p>
我们中的几个发出高兴的啸声,也有一个在哼哼。我就知道它一定会可惜没有被吃完的碱花。</P></p>
我们贴着彼此的腰,悄悄靠近,地面被雨水泡得很软,这弄得我脚踝上全是泥。“我要洗我的脚。”我说。</P></p>
“你真娇气,”斯里奇说,“去吧,但我们可不会等你。”</P></p>
我被他说得不太高兴,顶上掉下来的灰山又不会走,我可以等一个晴天自己来找它。我跳着离开,路过他们留给我的碱花,赌气没有吃。我去河里洗了洗我的脚,然后在河里往前走。</P></p>
我在水里的破碎倒影是一个黑色的奇怪东西,看起来很笨重,只有两条腿,浑身的黑色片片弄出比河水还要吵闹的噪音。</P></p>
我还是回到他们身边,因为我不想被很多树里的妈妈一个个问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玩。当我回去之后,我看见他们都倒下了,亮橙色的皮毛倒在沙沙作响的树叶里,很多深红的血从皮毛里流淌出来,就像他们吃的碱花一朵朵地重新开在了地面上。</P></p>
我在他们身边僵住,我喊了他们的名字,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感觉头有些疼,就像我吃了很多的冷草导致的生病,接着,我的全身都开始疼,我的神经像是着了火。很快,我也倒下了。</P></p>
然后我们站起来,心有余悸地蹭了蹭彼此的头。</P></p>
周围的环境好像有一些不一样,我们似乎全部站在草地里,周围还有好几千个其他的同伴,还有鸟,或者其他生物。我们身上一点都不痛。</P></p>
我找到最后从河里游过来的里姆,“你还好吗,”我问。“你今天真的好吵,斯里奇。”他说。</P></p>
我们抬起头,鱼尾鸟已经死了,但我们来看它的时候,它还活着,眼睛睁开,看起来很疲倦,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P></p>
它像这样活了很久,和我们一起共处了三百多年,我们把我们拥有的一部分放到泥土里,制造成新的后代。为了它们行动方便,我们提议给它们制造四个爪子,鱼尾鸟同意了。它很温和,总是很好说话。</P></p>
很突然地,草地消失了,河流也找不到,所有东西都变成一种黑灰又细碎的小东西,像干枯的土。有一个奇怪的生物站在我们前面,很重,只有两条腿,黑色的硬皮毛弄出比沙子还要吵闹的噪音。一些闪电在他手里向着鱼尾鸟的骨头闪出来,一直闪,直到雨又开始下。</P></p>
“我不是你们,”他说,他大吼,他的叫声尖锐极了,像被杀死了一样让我听得喉咙疼。</P></p>
他一定是疯了,吃错了止疼的草,这会让我们疯掉。</P></p>
“别喊了。”我情不自禁地说,我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来。</P></p>
他愣了一下,继而更为绝望地嘶吼,好似要把他体内的内脏和血全都吼出来。他手里的闪电像是永远不会停止一样,在我们的世界中向着鱼尾鸟射击。</P></p>
我们都不希望鱼尾鸟死,所以没有一道闪电伤到它。</P></p>
“你是谁?”鱼尾鸟的骨头问他,它的声音和我们这些年记住的声音一样动听。</P></p>
“格里-格里斯·肖恩·格奥尔季夫·帕特奥沙利文——”黑色的人咆哮着,“让我离开!”</P></p>
鱼尾鸟身上的胶质纱翼缓缓张开,将黑色的人裹进纱网里,吊上半空。</P></p>
“看一看我们的现在,”鱼尾鸟和我们的一千个孩子一起说,它的声音变得那么响亮,以至于我们的世界开始褪色,变回鱼尾鸟眼中的灰白世界。</P></p>
我们全部向下看。有四个生物,长得和黑色的人很像,身上是很重的硬的皮肤,但颜色深浅不一样。</P></p>
他们的手里也有闪电,每杀掉一个我们制造的一千个孩子中的一个,我们的世界就会坍塌一点点。我们的共同记忆回荡在我们存世的每一块血肉之中。</P></p>
“我们会活下来吗?”深蓝的小小鸟问道。</P></p>
“……会的,”鱼尾鸟说,它的声音忽然变得那么遥远。而在这一个眨眼中,我们的世界似乎突然扩得很大,与某个更高也更遥远的世界擦肩而过,在这一过程中短暂地相连。</P></p>
——</P></p>
格里抓着纱翼编成的网,朝前方倾斜的世界看去。</P></p>
他刚刚从几乎融进整个精神世界的状态中勉强恢复,那种感受就像是一点点将自己的碎片从自己被剖开的身体中挖出,再拼凑出一个全新的自己。他浑身颤抖,手脚早已麻痹,疼痛的火焰在他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里肆虐。</P></p>
他依靠本能粗暴地完成这项拼凑的工作,这一过程令他模糊地回想起当年完成星际战士基因手术的经历——又一次的重获新生。</P></p>
有一些破碎的回忆无法追回,也许它们被纳入这片精神世界的所有生命的记忆之中,被分解到不见踪影,只能在一些偶然的时刻,从任何一道灵魂的意识中如轻风般闪回。</P></p>
某种意义上,他甚至不知道现在这个自己是否还是曾经的格里-格里斯,那个效忠于帝皇,为莱昂·艾尔庄森作战的死翼战士。</P></p>
从这一视角中所能看见的星际战士们的位置,和他先前得知的冉丹生物舰异形残骸的位置,可以推算出眼前的画面,就是这只庞大异形头部能见的视角。而他的同伴正浴血奋战,在重重危机中战斗不休,枪声不止。</P></p>
那个……他想着他的名字,克罗格……克罗格,对,钢铁勇士克罗格带领小队谨慎地躲避着从地下张开的危险巨口,并开枪杀死扑到他们附近的异形后裔。</P></p>
冉丹异形和他共享了它们的记忆,这险些将他冲垮。他强硬的抗拒阻止了记忆流的涌入,但一些琐碎的知识还是强行捅进他的灵魂。</P></p>try{ggauto();} catch(ex){}
他知道那种怪物一共有三百七十一只,其中一半因为有机物补充的不足而较为虚弱,但任何一只都足以撕裂星际战士的陶钢,用它们有毒的利爪一直切割到黑色甲壳,毒素会让他们渐渐浑身脱力。如果战斗结束的不够快,一切都会迅速滚入恶化的深渊。</P></p>
那是谁?格里迟钝地想,接着抓住自己的意识体,折断一根手指,让汹涌的疼痛稳固他自身的独立性。他喘息着,伏在纱网里,将全部的精神集中在已经不属于他的战斗中。</P></p>
那是汉默,他想,沉默寡言,不引人注意,但他的枪法从不含糊。他开枪,枪口迸发出炽烈鲜红的火。好!格里在心中大吼。</P></p>
当那一簇烈焰接触到异形鱼怪甲壳内的血肉时,一阵灼烧的剧痛忽然切开了他,就像他本人被燃烧烈火的战斧当头劈中。他冷汗涔涔,将一声从肺部撕裂而出的尖叫卡死在喉骨之下,在纱网中无力地抽搐。</P></p>
“疼吗?”冉丹异形轻声问他,声音从它空洞的骨骼中飘起,钻进他双耳之中。那不是格里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在其中甚至没有直接的语言存在——那是一种直击意识的回响,不需要词语的限制,更加原始,也更加无拘无束。</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