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始汗脸色难看,心头郁郁。
如果算上多尔济,他现在已经有两个儿子落在汉人手里,可恶的汉人!
就在这时,外间一个头戴蓝缨毡帽,腰间挂着皮鞘马刀和背后背着一囊箭矢的侍卫进入厅堂,躬身抱拳道:“可汗,察哈尔的人派了骑军,来到城下,说是要给可汗带句话。”
固始汗眉头紧皱,喝问道:“带什么话?”
其他和硕特蒙古的番将面面相觑,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达颜起得身来,说道:“父汗,我去看看。”
固始汗眼眸微动,心头生出一股狐疑,说道:“我随你一同过去。”
难道是额哲回心转意了,不愿再当汉人的狗了?
虽然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固始汗还是生出一些期望。
固始汗以及其子浩浩荡荡来到昌都城头之上,看向那不远处的近百和硕特蒙古骑兵。
“我家大汗说,准噶尔在哈密城外败了,五万大军折损了三四万,温春、达尔玛、卓里克图三人都被汉人砍了脑袋。”
一时间,近百骑齐声大喊,“准噶尔大败”,声音洪亮,隔着巍峨的城墙,传至温都城,瓦解和硕特人的进兵意志。
固始汗面色微变,心头一惊。
和硕特作为从天山出来的中等部落,固始汗对巴图尔珲的儿子可是再熟悉不过,闻听噩耗,宛如兜头一盆冷水泼下。
不论是固始汗还是巴图尔珲都特别能生,前者有十个儿子,后者有十二个。
而两人在这一刻,也有些同病相怜之感。
固始汗如果算上多尔济,已经折了多尔济、瑚鲁布赤、桑噶尔扎等五个儿子。
而巴图尔珲情况好一点儿,现在只是折了三个儿子。
固始汗身旁的达颜脸色苍白,嘴唇嗫嚅了下,震惊道:“父汗,巴图尔珲叔叔怎么也败了?”
巴图尔珲叔叔在他心里一直是不败的,怎么也能吃败仗?现在前后两场败仗,这一下子折损了将近七八万人,这谁能顶得住?
“是啊,败了,准噶尔败了。”固始汗苦涩一笑,心头只觉被大石压得喘不过气。
这汉军明明先前被多尔济那个蠢东西打败,一副不济事的样子,现在换了个卫国公贾珩领兵,就连战连捷?
固始汗颓然无力地看向东北方向,那是青海圣湖的方向,目光失神,心头怅然若失。
这位蒙古大汗忽而生出一念,他此生只怕再也回不到圣湖旁边了。
……
……
神京城
距离贾珩上次禀告平西大军取得沙州大捷,夺回哈密城,收复关西七卫,大获全胜已有半月,原本为百战百胜的卫国公热烈沸腾的神京城,也渐渐恢复平静。
随着时间过去,关于何时撤军的议论之声再次在京城议论纷纷。
主要是国库渐渐支撑不住。
同时,准噶尔蒙古率主力前往哈密,想要夺回哈密城的情报,也在神京城中散播开来。
新的担忧不禁重新生出,那就是汉军是否还能取得大胜,以及国库粮秣供应是否充足。
只是经过上一次含元殿被捷报打脸,现在的神京城官场舆论,无论是科道言官,还是六部堂官齐齐保持缄默。
都在等待西北战事的最新消息。
如果胜了,那依然是卫国公将帅之英,如果败了……
那时候,反扑会再次酝酿而出,而且变本加厉!
这就是武勋,最好一直打胜仗,否则吃了败仗,就有可能受文臣排挤,诋毁。
宫苑,大明宫
轩窗之外,细雨微风纷纷扬扬飘起,视线朦胧不清,轩峻、壮丽的殿宇为雨雾紧锁,轮廓渐渐模糊。
内书房中,一方高几的烛台上,烛火明亮,随风摇曳的明灭之间,将一道消瘦的身影映照的长短不一。
崇平帝一身明黄色龙袍,面颊微黑,坚毅眉宇之下,目光深邃,伸手拿起桌案上的奏疏,阅览起来。
这是身在江南的高仲平,最近递送而来的一封奏疏,其上大致叙说了这次新法在江南推行的进展。
伴随着西北湟源、海晏大捷,和硕特蒙古彻底大败,高仲平就开始重新启动新法,虽然遇到了一些阻力,但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大,尤其是准噶尔在沙州再次大败,关西七卫收复,江南官绅已有些忌惮。
“挟大胜之威,修明内政,先前如果不是那一场大败,或许新法已经如河南那般大行于世。”崇平帝目光微沉,感慨道。
这段时间,这位天子心底总会反复咀嚼严烨的那场大败,如果不是葬送了六万京营精锐,总计十万大军,如今别说是哈密城,就是西域都会成为大汉的囊中之物。
而国库也不会亏损,他更不会……吐血晕厥,龙体不豫。
“陛下,天色不早了,该传晚膳了。”就在崇平帝思量来回之时,戴权蹑手蹑脚地行至近前,轻声唤了一句道。
崇平帝放下奏疏,问道:“军机处那边儿可有子钰的军报?”
戴权道:“回陛下,已经打发了人去催问了。”
崇平帝沉吟了一会儿,感慨道:“准噶尔这次领兵五万到哈密,来势汹汹,子钰那边儿的战事也不好打啊。”
哪怕再对贾珩有信心,但捷报一日未至,这位思虑过甚的中年帝王心头都不落定。
戴权迟疑了下,劝慰说道:“陛下,朝廷这次派了过去十万大军,兵力远胜番人,再加上卫国公先前胜了一场,已是占了上风。”
崇平帝点了点头,说道:“这话在理。”
正如在神京城中渐起得一句话,在兵事上,可以永远相信贾子钰。
戴权连忙垂下头,不敢再应,方才多说一句,已是有些冒险。
崇平帝定了定神,默然片刻,说道:“摆驾坤宁宫。”
说话之间,崇平帝在戴权的扈从下,出了内书房。
此刻,斜风细雨笼罩的宫殿,斗拱飞檐,丹陛玉阶,而朱梁廊檐下的灯笼随风摇晃,在水迹浸染的玉阶上晕出一圈圈橘黄色光辉。
崇平帝一袭明黄色龙袍,在众内监提起灯笼护送下,一路穿行在朱梁之间,不知何时,阴雨绵绵、乌云翻涌天穹已然垂落下千万缕暮色,渐渐让屋脊蜿蜒如苍龙的宫殿屋脊,隐入黑暗之中。
崇平十六年的深秋,比着往年,已多了几许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