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写完书信,待墨迹晾干,贾珩也搁了笔,转头看着黛玉写信。
黛玉虽韶颜稚齿,却已现出一二清丽来,几乎可以想见,再过一二年,芳姿该是何等动人?
无怪乎薛蟠瞥见了黛玉风流婉转,就是酥倒在一旁。
酥倒在一旁……
黛玉此刻伏案写着书信,身形娇小,将最后一笔写完,正要放下毛笔,察觉到一双清冷目光打量着自己,心头不由泛起丝丝异样。
待转头看向贾珩,柔声说道:“珩大哥,信写好了。”
贾珩温声道:“晾干墨迹之后,装入信封,明儿个着人骑快马,往扬州府送去。”
黛玉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凝视着贾珩,颤声道:“珩大哥,我爹他……”
贾珩迎着黛玉那双泪光点点、柔弱依依的清眸,默然须臾,坚定道:“如我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一定尽全力护姑父周全的。”
黛玉闻言,娇躯轻颤了下,抿了抿樱唇,清声说道:“谢谢珩大哥。”
贾珩笑了笑,道:“都是一家人,林妹妹大可不必外道儿。”
黛玉点了点螓首,心头再次思量着“都是一家人”几个字。
贾珩道:“林妹妹来京一晃也就好几年了,待明年开春,如果诸事便宜的话,回扬州看看,也去扬州祭拜一下姑母。”
听贾珩提及自家母亲,黛玉鼻头一酸,明眸泛起雾气,轻声道:“无时不刻不想回去,只是父亲上次来信,说让我在外祖父这边儿待着,不必惦念家里。”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林姑父安顿家小,想来已存等身许国之心。”
黛玉闻听少年慨叹话语中蕴含的惊涛骇浪,面色倏变,颤声道:“珩大哥?”
贾珩道:“如妹妹所想,林姑父只怕已生出决然之心。”
黛玉闻言,只觉手脚冰凉,娇躯晃了晃,一张小脸白纸如曦,目光失神道:“父亲他……”
“姑娘……”紫鹃见黛玉晃了晃,
“林妹妹,此事还没有那般严重。”贾珩想了想,伸手扶了下黛玉的手臂,温声劝慰道。
黛玉转过螓首,星眸定定看向贾珩,少女轻柔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坚定,道:“珩大哥,我过完年,清明节前,想回扬州一趟,也去趟姑苏,祭拜一下母亲。”
这也是黛玉这几天一直在思索之事,尤其是母亲亡故之后,她未有祭拜过。
贾珩道:“这是人之常情。”
黛玉眸光低垂,声音不自觉轻柔几分,道:“我一个人回去,外祖母那边儿定是不许的。”
贾珩有些听懂黛玉的意思,这是让他一同随行,这是因为前日他在清虚观中关心黛玉,以及劝黛玉给其父写家书,再之后的帮助其训斥宝玉,逐渐建立的信任,以及可能黛玉都未察觉到的依赖。
只是,一同去祭拜亡故的母亲。
贾珩道:“明年吗?说不得我也会南下,那时可送妹妹往扬州。”
如果两淮盐务整顿不得,天子说不得也要调他前往淮扬之地,而他也有意在盐务上插上一脚。
黛玉闻言,星眸亮起熠熠光芒,定定看着贾珩。
贾珩笑了笑,道:“长这般大,我还未去过江南,如能看看山川风物,也是好的。”
说完,看向黛玉,说道:“好了,信笺墨迹干了,装入信封吧。”
“嗯。”
黛玉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轻快。
待装好信封,贾珩和黛玉一前一后绕过书案,来到近前。
湘云放下手中的茶点,笑道:“林姐姐,珩哥哥,你们总算写完了,我肚子都饿了呢。”
探春清笑道:“等会儿老太太摆饭,少不了你吃的。”
几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
恰在这时,就见得丫鬟平儿,从廊檐下走过来,面带微笑,说道:“珩大爷,林姑娘、云姑娘、三姑娘,老太太在荣庆堂摆了饭,唤你们呢。”
贾珩抬头看了一眼平儿,赫然发现丽人也是将莹润目光盈盈投来,冲其点了点头,却见平儿似有些羞地避开,不由笑了笑道:“这就过去。”
说话之间,几人都往荣庆堂中去。
这会儿,果如平儿所言,贾母已在偏厅之中,准备了饭菜,婆子、丫鬟在一旁侍奉着。
见到几人,贾母笑了笑,道:“你们都过来,洗洗手入席。”
这时,鸳鸯就吩咐着丫鬟和婆子,端了一个个盛满清水的铜盆,侍奉着几人洗手。
待洗漱罢,落座而毕,贾母看向一旁的贾珩,问道:“信写好了?”
贾珩接过鸳鸯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说道:“都写好了。”
“朝堂的事儿,我这在后宅的老婆子也看不清,还要多多靠着你。”贾母苍老面容上挂着慈祥的笑意,叙说着,开口道:“不过,现在正有件事儿,还要问你的看法。”
贾珩面色一怔,说道:“老太太请言。”
贾母笑了笑,说道:“我听凤哥儿说,宝玉他舅舅这趟查边回来,似是要升官儿了,方才凤丫头还说,说不得还能入阁?就想问问你的意思,毕竟都是亲戚。”
此言一出,围拢着一桌正拿着筷箸的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贾珩。
就连王夫人也是表面不在意,实则偷偷支棱了耳朵,凝神细听着贾珩叙话,唯恐错过了一个字。
贾珩默然了下,看向凤姐,问道:“凤嫂子是听谁说的?”
凤姐那张风情万种的少妇脸上,繁盛的笑意凝滞了下,道:“王家表兄说的,他好像说内阁一位阁老年前告老还乡,内阁年后将会出缺儿,舅老爷有着不小机会呢。”
贾珩面色淡淡,道:“哦。”
说完,竟不再言语。
这反应却让荣庆堂中的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拿不准贾珩的心思。
贾母笑着问道:“珩哥儿,你究竟是个怎么看法?”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我大汉立国百年,除太祖朝外,历经数十年,虽没有名定非文官出身的官员不得入阁,但武官入内阁,向来困难重重,而宝玉他舅舅现在接掌京营才堪堪不足一年光景,想要入阁,一个字,难!”
哪怕是按着《红楼梦》原著,王子腾的入阁,也是在其成为九省都点检,再加之元春册封贤德妃,种种原因交织在一起,才得以出将入相。
现在刚刚接管京营,还未做出什么可以称道的功绩,就想要入阁,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凤姐闻听此言,艳冶的瓜子脸上,笑意渐渐凝滞,但片刻之间,清亮的丹凤眼,似是捕捉到对面少年淡漠目光深处,那隐藏的一丝的“轻蔑”。
心头微动,暗道,莫非是珩兄弟故意这么说的?
是了,他现在是贾族族长,叔父那边儿却已是京营节度使,比他的官职都大好几阶。
而这官职早年是他宁府代化公任的职位。
念及此处,心头就是轻笑,不想珩兄弟也是恨人有、笑人无的性子。
也是了,这才是人之常情。
而王夫人此刻已是脸色难看,宛如吃了苍蝇一般。
有句老话叫,实话不中听!
刚才还无尽畅想兄长出将入相,现在被贾珩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凤姐或许是有着几分怏怏,但王夫人心头却窝了一团火。
问题,王夫人,她还不得不信贾珩的判断!
甚至,贾珩说的有理有据,王夫人都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
贾母闻言,苍老面容上适时现出几分遗憾,但心底却不自觉舒服了许多,皱眉说道:“珩哥儿,宝玉她舅舅怎么也是一品武官,这趟回来,必是受宫里信重的,想来再立些功劳,再过个三五年,也差不离儿了。”
这话自是漂亮话、场面话。
贾珩不置可否,淡淡道:“再看罢。”
有他在,王子腾这个阁,就别想入!
什么王子腾、贾雨村,都是他政治狙击的对象,绝不能让这些庸碌无能之辈、忘恩负义之徒混进中枢!
凤姐面色顿了下,暗道,就算入不了阁也不当紧,她叔父怎么也是一品武官,管着京营好几十万人,一旦回来,她也能借点儿光,摆摆威风。
王子腾兄弟三个,王子朔,王子腾,王子胜,凤姐和其兄王仁之父正是是王子朔。
“老太太,开饭吧。”
彼时,着一身石青色对襟褙子,鬓发间别着碧色发簪,鸭蛋脸儿上挂着浅浅笑意的鸳鸯,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