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霓裳点了点头。
从古至今,这个道理从来如是。
孟慈给赵霓裳的法力中包含了温学安所有的信息,她自然明白温学安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不过当赵霓裳真正见到温学安之后,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愈发强烈。
她知道温学安跟苏怀青截然不同,或许在心性方面有些相像,可终究是两个人。
这时赵霓裳见到温学安的身上重叠了一个人的影子,那是她不可能再见到,却总也忘不了的人,那道影子如云烟般自温学安身上飘散而去。
他不是他!
可在这一刻,内心深处的某种遗憾被圆满。
赵霓裳心间盘踞千年时光的执念,好似被此刻和煦的阳光一点点消融,有些阴郁的眉眼登时变得明媚许多,嘴角勾勒出浅笑。
温学安却是不禁一愣。
说实话,赵霓裳还真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漂亮的女人,哪怕衣着朴素,可是容貌姣好、气质脱俗,甚至比电视上的女明星还要好看。
随即,温学安随口一问:“金老师,村长给你安排房子了吗?”
“不知道。”
赵霓裳十分自然地回答道:“我一进村就先来看看学校。”
温学安了然颔首:“既然这样,我先跟你介绍一下学生们的情况吧。”
紧接着,他便将每一位学生的姓名、性格、学习进度、家庭情况……事无巨细地告诉赵霓裳,以便这位新老师能够快点融入到孩子们中。
“别看他们年龄小,其实孩子们懂得很多。”
最后温学安说道:“金老师可以放心,他们很乖,也很善良。”
“好,我知道了。”
赵霓裳眸光闪了闪,语气似乎带了一点别样的情绪。
“云田村的情况并不复杂,大小繁琐事务基本都是由村长拍板决定,他在村里很有威望!”温学安并没有注意到赵霓裳的异常,继续说道:“这所学校就是在村长的坚持下建造而成,所以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找他,那位老人的心肠很好。”
赵霓裳点一点头。
她现在很好地扮演了金燕老师的身份。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哪怕温学安体内有赵霓裳渡来的力量支撑,此刻也终于感到疲惫,闭上眼有些吃痛地喘息着。
他已经病入膏肓。
最近一礼拜的课都是强忍住剧痛上完,而且携带的特效药已经全部吃完,眼下就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强行撑下去。
赵霓裳盯着温学安,关心道:“你住在哪?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金燕老师,太谢谢你了。”温学安并没有觉得难为情,他的身体状况确实槽糕,赵霓裳现在愿意帮助他,自然是再好不过。
“就在学校的后面,很近。”
赵霓裳将温学安从凳子上扶起,径直来到学校后面的一座小石屋。
“村里基本都是这样的房子。”
温学安伸手推开半掩的房门。
屋内非常简陋,窗台放着一双干净的芭蕾舞鞋,桌子上有一相框,背景是某个剧院,芭蕾舞团的团体照,面容苍白的温学安站在人群一角,显得有些不起眼。
看过去应该是最近拍的照片。
除此以外,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裤子挂在竹竿上,床上居然还有个破旧的蚊帐罩着。
“到时候你住的环境差不多也是这样。”
温学安在赵霓裳的搀扶下缓缓坐到椅子上,扯起嘴角笑道:“不过云田村的地理环境不错,就算是冬天也不会太冷。”
“温老师会离开这儿吗?”
赵霓裳好奇问道。
温学安摇了摇头,却有些奇怪地看了眼赵霓裳。
明明两人认识交谈的时间没有超过半小时,可他总感觉这位金燕老师对自己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可真让温学安说出个子丑寅卯又不知该从何处讲起。
“金老师请坐吧。”
“好,谢谢。”
赵霓裳坐到木床上,注视着温学安苍白的面孔,心思转了转,接着开口问道:
“温老师是哪里的人?”
温学安却没有像刚才那样立即回答,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方才坦然笑着说道:“跟云田村一样,来自偏远的山区。”
“也是因为小时候的特殊机遇,才有机会接触芭蕾,喜欢并为之努力。”
赵霓裳瞄了眼窗台的芭蕾舞鞋。
看得出温学安真的非常喜欢舞蹈,发自内心的赤诚热爱。
赵霓裳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谈论,她不想去揭温学安的伤疤,毕竟这对于一名热爱舞蹈的人来说太过残忍,转而语气温柔地问道:“其实我有一个问题特别好奇,经历这么多事情的你为什么还会这么乐观?”
温学安古怪地看向赵霓裳,这回终于忍不住问道:“金老师,我们以前认识吗?”
赵霓裳摇了摇头。
“总感觉你好像很了解我。”温学安一脸狐疑。
“上山的时候,村长跟我讲过一点你的事情。”
赵霓裳依旧十分自然地回答,挑不出半点毛病:“而且温老师你的样子,聪明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又不傻。”
“……”
听到这句话,温学安无奈地笑了笑。
随即,真就如朋友一般开始聊起天:“你看到的乐观是被打败之后逼出来的。”
赵霓裳一愣。
温学安见了倏然觉得有几分有趣。
其实在云田村他也没有个能说话的朋友,村民们朝九晚五,双方之间并没有可以聊的共同话题,看过去年龄相仿的赵霓裳又是来接替自己的老师,眼下便有了谈话的兴致。
当然更重要的就是——
他真的感觉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还不错!
“其实我曾经不止一次觉得命运的不公,感觉老天爷就是在故意针对我!”
温学安说话的声音嘶哑,眉宇间却不见埋怨与愤怒,反而带着一股洒脱的气质:
“先是残疾,毁了我的梦想,又是癌症,毁了我的生命,我不明白我的生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看向赵霓裳,笑了笑:“那段黑暗的日子真的很难熬。
“只是吧,
“只是突然有一天,我觉得这该死的老天就是想看到我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言语间,温学安的身体里猛然迸发出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他眉眼扬起,有些秀气的面孔一下子变得坚定:“所以我不能被他打败。不止要向前看,更要让自己的人生重新振作起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一想通吧,无论是看人,还是看待其他事情,我也就不会太过执着于表象,有时候看东西会发现不一样的美。”
“到了后来,当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心里还是挺不甘的。”
说到这里时,温学安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次经历特别的遗物整理,不由笑了起来:
“不过也因为某些事情变得释然了,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更多自己的痕迹,想让自己不被人遗忘,这是我的私心。
“现在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好了,所以心里也没什么遗憾。”
“温度正好。”
话一停,倒满热水的搪瓷茶杯放到了温学安手边。
温学安看着赵霓裳,温和一笑:“谢谢。”
而后。
两人都没有说话。
午后的凉风吹进屋内,带来舒适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