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恩已经盘坐在佛前蒲团之上，面朝殿外，抚摸古琴，口中赞叹。</p>
“此琴全长一百二十八厘米，肩宽二十五厘米，琴身肥厚长大，断纹如牛毛。”</p>
“灰胎乃是以金银珠翠珊瑚碾碎，混入鹿角灰共用，琴弦保存极佳，果然好琴。”</p>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用的都是汉语。</p>
亚瑟也以汉语问道：“你找琴干什么？”</p>
对于世间顶级高手来说，哪怕不曾用心学过，只是稍有涉猎，要多掌握一门语言也不难。</p>
然而，唐恩的回应，还是让他听得有些似懂非懂。</p>
“地理诸书，世传充栋，求其术臻神妙者，而《葬书》为最；理极深悉者，而《发微》为优。”</p>
“欲知作法之详活，无如杨公之《倒杖》；欲识星形之异态，无如廖氏之《九变》。”</p>
“至若星垣贵贱，妙在《催官》；理气生克，妙在《玉尺》。”</p>
“另有《雪心赋》，词理明快，便于后学之观览，引人渐入佳境。”</p>
唐恩娓娓道来，“这是华夏明朝的地理学家，徐试可，借助皇室典藏途径，遍览古代名篇之后，提炼出来的一段话，极力推崇几部名著，你可知道这些书，讲解的是什么？”</p>
亚瑟无奈道：“你都说了他是地理学家，这些书，难道讲的不是地理吗？”</p>
“是地理，但也不全是。”</p>
唐恩叹口气，“华夏的哲学流派繁多，历史悠长，保存下来的典籍也很多。”</p>
“我刚才说的这些书，严格来讲，是把地理和哲学融合起来的一种学问，可以称之为风水。”</p>
他低头调试琴弦，口中说道，“龙虎山和孔家也有很多这方面的注解，用你听得懂的话来讲，所谓风水，指的是地理、气象、人心、当代局势、历史信息的综合体。”</p>
“很多人认为，懂得风水的人，就可以掌握一种不同于武功的体系，发挥出类似于巫术魔法一样的奇特力量。”</p>
亚瑟恍然：“你之前所说的，笼罩在松江府上空的那股力量，会针对外敌的力量，指的就是风水？”</p>
“不错。”</p>
唐恩点点头，“武道修炼的，是天地元气，是实实在在的能量，风水所修炼的力量，却是指地缘人文讯息，更加虚无缥缈，难以揣度。”</p>
“自古以来，武道是正途，研究风水的能人很少，大多只是在练武之余，兼修一番。因为风水含有祈福的特征，在民间盛行，催生出大量骗子，又使得这门学问的发展，更加艰难。”</p>
“我在东西方，阅读过很多这方面的典籍，却也只是能感受风水，而不能调动、掌控风水的力量。”</p>
亚瑟皱着眉头，说道：“就是说，苏寒山很可能拥有调动风水的能力，那么这种能力，会让他在实际战斗的时候，获得多大的增幅？”</p>
“这个很难说。”</p>
唐恩脸色严肃，“风水的力量，具有地方局限性，他在这里经营最久，肯定是使用松江府风水之力时，效果最大。”</p>
“结合所有情报来看，他很可能在未炼成金丹时，就借助风水对抗了贺宗。”</p>
“而等到小清凉山战役的时候，他远离了松江府，没有风水加持，凭自身实力，也击败了先天教主。”</p>
“那么现在的他，再度调动松江风水的话，涨幅肯定会比当初对抗贺宗的时候更大。”</p>
亚瑟说道：“偏偏崇明岛，就在松江府的范围内。真是个麻烦的敌人！”</p>
“但他的态度已经决定，我们之间，必须要进行战斗，帝国绝不能放任这么一个冉冉升起，朝气蓬勃的巨大威胁。”</p>
亚瑟摩挲着自己腰间剑柄，斗志并未受到影响，倒是还露出微笑。</p>
“你虽然说得很严重，可是特地跑到这里来借琴，应该是有针对他的一些手段吧？”</p>
唐恩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将调试好的古琴，放在膝上。</p>
传说，伏羲造琴时，只有一弦，神农造琴时，分出五弦，是为宫商角徵羽。</p>
后来，周文王添一弦，周武王添一弦，如此，成就文武七弦琴。</p>
这七条弦上，有七个散音，九十一个泛音，一百四十七个按音，组合变化，无穷无尽。</p>
唐恩轻轻拨弄古琴，音调高的时候，如同风中铃铎，清脆悦耳。</p>
中等的时候，明亮铿锵，如同敲击玉磬，低音时沉厚有力，如同钟震。</p>
他弹的速度不快，眼睛也没有看在古琴之上，而是看向大雄宝殿之外。</p>
似乎风一动时，他弹一声，鸟一叫时，他弹一声。</p>
天光云影一变动，他再弹一声。</p>
琴音绕梁，渐渐跟大雄宝殿外的古树叶片，灰尘香鼎，整片天光，都有了感应，琴声才略微加快了一点点，达到常人弹奏舒缓曲调时，应有的速度。</p>
“自古以来，破坏总是要比创造容易一百倍。”</p>
唐恩遗憾的说道，“我不能与本地风水间，创造出深厚的缘分，但他来到这里的时间，同样不够长，我可以……破坏他与松江风水的联系！”</p>
亚瑟听着这段话，心中疑惑。</p>
他原以为，唐恩是要把琴带走，做什么布置。</p>
可如果只是坐在这里弹琴的话，琴声最多传出数里地，别说传到崇明岛了，就算离海边，也有很长的距离。</p>
难道说，是要从龙华寺开始，在很多地点，分别弹琴，积少成多，逐渐达到效果吗？</p>
他没有问，唐恩更没有答。</p>
只有琴声起落，渐成曲调，大殿外渐渐起风，天光越来越暗。</p>
龙华方丈脑中懵懂，站立在一旁，感到殿外凉风，不禁抬头看去，自言自语：“要下大雨了？该收衣服了……”</p>
亚瑟淡然道：“一场小小烟雨罢了，有水气而无电荷，且现在还没到正式落下水滴的时候。”</p>
他话音未落，外面突然炸起一个大雷，令他眼神一变，扭头望去。</p>
不知道多少正在吃饭、散步、说话、游玩、做菜、缝衣的人，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心里一荡。</p>
路面上的行人捂了下耳朵，看了一眼天色，纷纷加快脚步，寻找避雨的地方。</p>
乌云滚滚，电闪雷鸣。</p>
龙华寺里，钟楼上面的那口大钟，哐哐作响，左右摇晃。</p>
鼓楼上面的那口大鼓，似乎也在狂风的冲击下，鼓面震动起来，发出声音。</p>
雷声隆隆，雨声潇潇，闪电划破云幕，大雨如注而下，更打得千窗万户，千瓦万树，街道水面，全部发出水珠破裂的音律。</p>
琴声在这样的大雨雷霆之中，好像完全被掩盖过去，侧耳倾听，也听不出来。</p>
雨水足足下了小半个时辰，天空中的云，越聚越多，越推越远。</p>
最开始的雨幕，只在龙华寺周围的几里地而已。</p>
等到小半个时辰的风雷发酵，天地水汽的推迁迭变之后，这场大雨，几乎盖住了整个松江。</p>
这小半个时辰里面，唐恩的琴声，没有一秒钟的间断。</p>
原本被雷声、雨声掩盖的琴曲，如今又好像檐前屋后，无处不在，琴曲中还伴上了歌声。</p>
龙华方丈狼狈的逃向大雄宝殿的一角，只看到整个大雄宝殿，殿顶震动，似乎被风雷之气所激。</p>
厚重重迭的瓦片之间，漏出了大量缝隙天光，漏下了大片水珠。</p>
雨水如同珠帘，浇在大殿里面，浇在金佛之身，顺着佛祖的容颜，流淌下来。</p>
“天有五星有五禽，地有五方有五义，人有五老有五德，道有五圣……有五贼！”</p>
不列颠岛的大学者，在佛前雨中，弹琴高歌，苍凉古朴，抑扬顿挫。</p>
“文武交锋通天地，烟云齐贯……”</p>
“风雷引！！”</p>
大雨滂沱，雨云化成茫茫烟波，直至东海之滨，跨过海水。</p>
相隔两个朝代，数百年前，明太祖派人在崇明岛上立起的那一块石碑，不知何时，重新被人挖掘出来。</p>
高达数丈的石碑耸立，“东海瀛洲”四个大字，铁画银钩，龙飞凤舞，张扬跋扈。</p>
苏寒山盘坐在石碑顶端，双手垂于膝，眼帘闭合静谧。</p>
直到丝丝点点的雨水，斜飘而来，落在了崇明岛上，他也只是眉梢一动，没有睁眼。</p>
贺宗的身影，从渔村里面显露，捏着水晶石，走出简陋的小屋，仰望苍穹，十分动容，口中轻语。</p>
“雷电分公母，雨水分雌雄。”</p>
“雌雄一相逢，雷公斗电母！”</p>
乌云中，闪电轰鸣，纵横蜿蜒。</p>
诸多电痕亮光，刚好合成了一张巨大的云篆符咒，横亘在乌云之中，一闪即逝。</p>
雌雄交感，五雷正法！</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