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八年,年终,一场大雪不期而至。
大雪过后,世间变得一片纯洁,那紫禁城也是素净一片,唯有屋脊檐角露出一点颜色,仿佛是画笔勾勒出来的轮廓,配上红墙白地,俨然一幅米癫的云山雾罩画作。
西海子每到冬天,湖上都会结冰,一结冰就可以在上面玩冰床。冰床就是用红木板作拖床,四面低栏,贵人坐在里面,下人们则在两旁用绳或竿前引后推,一般往返数里,瞬息而已。
同样在冬天里,每当河水冰封,近京的贫民就在皇城内外,凡有冰的地方,就以拖拉冰床来糊口,也是皇城内的一大景观。
正月初一,
一如往年,朱翊钧不御殿,而文武百官着朝服诣午门,行五拜三叩礼,随后辅臣沈一贯仍诣仁德门行礼。
正月里的皇家祭祀典礼依然如常进行,只是朱翊钧皆让人代,而他自己仍然足不出半步。倒是去慈宁宫老娘娘那里去的勤,正月里全家人团聚,还是少了王恭妃的身影。
但朱翊钧却十分难得赐给他的长子朱常洛一块清谨堂的墨,这墨还是太监孙隆专门为他定制的,款制异常精巧,他尤为喜爱。
他善书,也算家学渊源,李太后就善书,文华殿后殿悬挂的那块长匾就是太后亲自手书。朱翊钧倒是未曾想他的长子也好书写,高兴之余便赐了一方墨以资鼓励。
节日里,在京为官的,自正旦退朝后,便会结伴而往,至入更酣醉才归,三四日后始有暇拜父母,如果父母在京的话。官场上拜年则只需让门下仆人送名帖即可,不问是否相识,望门投递。
而民间的走亲访友,或是参与吉庆聚会,为了稍显体面一些,往往会去成衣铺租赁光鲜亮丽的衣裳来穿。
总之,过年人人都是喜庆洋洋,无论高低贵贱与否,人的情绪值都是一样,谁不盼望美好的生活?
正月里,礼部右侍郎朱国祚上疏,皇长子茂龄二十,淑女已习礼逾年,大典举行已奉圣谕,未有定期,乞早发敕书,皇长子册立冠婚并诸皇子加冠分封一时举行以定。
大臣又来催,朱翊钧自然烦不胜烦,但转念又想到初一那日,见他的长子,已是十八九的成年男子了,拖是拖不了多久了。
他默然半天,还是回了礼部那奏疏:大典诸礼在去岁已有明旨,且昨有旨着该衙门作速题请查造应用钱粮,谕旨旦夕即下,礼官尤当遵奉静侍,如何又来奏扰?
这算半推半就的答应下来了吗?不过沈一贯十分清醒,这路还长的很呢。
正月里,沈一贯在家中闭门谢客,却意外收到司礼监陈矩的密信,信中陈矩请他上揭搭救尚在昭狱里的吴宗尧。好巧不巧的是,他在正月里唯一见的客,礼部郎鲍应鳌同样提起了狱中的吴宗尧,他道:南康守吴宝秀已得安居牖下,吴宗尧何独不然?
同样还是正月里,李进忠天天酣醉。过年于他略显冷清,他又没老太可以一起,反正除了吃酒就是吃酒。与徐应元和赵进教两人处久了他也是烦,毕竟他现在考虑的事情多了,就觉得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常云倒是找了他一回,其实两人也没说什么,只是常云告诉他近年被中官诬讦的一些地方官吏。李进忠在心中打鼓,这什么意思?他知道常云可是司礼监大佬陈矩的掌家,陈矩到目前他都还没见过。但他现在算是在陈矩名下,常云又照管他,常云的意思应该就是陈矩的意思,但陈矩又是什么意思?
“包见捷,户科给事中,益都知县吴宗尧弹劾税使陈增不法,包见捷因请尽罢矿税,后天津税使王朝死,又请勿遣代而杵旨被切责。后来马堂代替王朝,包见捷又弹劾马堂、王保及浙江的刘忠,陛下不纳,再后来阎大经、高淮征税辽东,包见捷累请停罢。居数日,又率司官极论,陛下乃贬他贵州布政司都事,沈阁老、给事中赵完璧先后论救,完璧亦坐停俸,无奈包见捷引疾而去。”
“吴宗尧,青州府益都知县,陈增开矿山东,先是诬奏福山知县韦国贤,令其被逮削籍。吴宗尧恶其奸,叱其欺罔。去年九月,吴宗尧尽揭陈增不法事,陛下初得疏意动,后包见捷极论陈增之罪,并请撤还。陛下令陈增检下,包见捷复请陛下治陈增罪,陛下不悦,责备吴宗尧狂逞要名。后来山东巡抚伊应元又弹劾陈增背旨虐民二十罪,不料引得陛下发怒,切责伊应元,并削吴宗尧籍。但陈增反又弹劾吴宗尧阻挠矿务,且令程守训诬讦之。陛下即逮其治,有御史刘景辰、给事中侯庆远为其争,但陛下皆不听……”
常云顿住,微微叹气,李进忠不禁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缇骑来逮吴宗尧,走时百姓哭声震地。即至诏狱便受拷讯……如今依然身在诏狱。”
“吴宝秀,南康知府,被湖口税使李道弹劾,以及星子知县吴一元、青山巡检程资,说其阻挠税务,俱被逮治。有给事中杨应文等请陛下下抚按公勘,沈阁老,李尚书,祭酒方从哲皆交章为其言,但陛下俱留中不报。吴宝秀妻子陈氏投缳自尽,阖郡嚎哭,他被逮到京后,即下诏狱。还有星子县民陈英、方庐,相约儒士熊应凤走京师伏阙讼冤,又有抚按、南北诸臣论救者十余,只是陛下皆不省。后来田司礼汇诸疏呈进御前,陛下却怒将其全部掷于地上,田司礼又一本本捡起来,并跪在陛下面前说:阁臣跪侯朝门外,不奉处分不敢退。直到陛下怒气稍平,才将吴宝秀移至刑部。还是太后老娘娘听说陈氏之死,在陛下面前劝言几句,这才放了吴宝秀、吴一元等人。”
“还有王正志,去年税使梁永、赵钦肆虐,王正志捕其党李英,并杖杀之,极论这二人不法之罪。却被赵钦以李英讦奏,陛下怒,命人逮之,后来梁永亦讦王正志,陛下又命重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