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连横几人来到大世界后院的露天剧场时,这里已经是彩灯高照,人山人海。</p>
从门口的广告栏里可知,剧场经理请了帮来自川渝的杂技班子,从而招揽不少游客前来观赏。</p>
舞台前的座席将近满员,四周的楼梯栏杆旁、楼层回廊内,也都三五成群,站着许多男女老少。</p>
节目行将开始,人声格外嘈杂。</p>
在高丽棒子的带领下,江连横穿过熙攘的人群,来到座席末端,再次见到了那个李姓男子。</p>
刘雁声等人叫不准对方的意图,于是便立在江连横身后,扶着座椅靠背,若无其事地警戒张望。</p>
再次会面,李姓男子明显放松了不少。</p>
双方刚一碰头,他便十分坦率地承认了高丽人的身份,并自我介绍道:“在下李在淳,江先生请坐。”</p>
江连横点头落座,简单聊过几句后,发现对方对江家的情况似乎相当了解。</p>
这倒不让人意外,江家在东三省,好歹也是有名有号的江湖势力,只要有心打听,总能有所收获。</p>
江连横只是有点好奇,对方为什么要打探自己的底细。</p>
可正要询问时,剧场里突然毫无征兆地静了下来。</p>
抬头一看,原来是川渝杂技班子的表演已经开始了。</p>
在热闹的锣鼓喧嚣声中,却见一个身着戏服斗篷、脸戴面罩、手持红扇的艺人疾步走上台前,登场亮相。</p>
按照广告栏上的介绍,今晚的开场节目,便是号称川剧招牌――变脸戏法。</p>
一人千面,赤橙黄绿蓝靛紫,喜怒哀乐,贪嗔痴怨,眨眼之间便陡然而换。</p>
却见台上那艺人不慌不忙,只管站在原地环顾左右,直到所有观众都真真切切地看清了他戴着一张黑脸以后,紧接着猛一点头,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换成了一张白脸!</p>
“嚯――”</p>
在场的许多人都没看过这门把戏,见此情形,顿时爆出一阵惊呼,旋即满堂喝彩,拍案叫绝!</p>
江连横和李在淳也跟着拍了拍巴掌。</p>
趁着喧闹的空挡,江连横微微侧过脑袋,低声问:“先前怎么不承认你是高丽人,江家这么值得你信任?”</p>
李在淳略带歉意地点了点头:“我们的身份比较特殊,必须得确认对方的底细才能承认,还请江先生见谅。”</p>
“三个高丽人躲在沪上说汉语,你们防的是小鬼子吧?”江连横转过头,重新看向戏台。</p>
“不错。”李在淳同样目不转睛地说,“江先生,我劝你也应该小心一点,沪上到处都是假华人,甚至比奉天和旅大还多,或者应该这么说,奉天的很多假华人,本来就是从沪上派过去的鬼子。”</p>
“从这里派过去的?”江连横有点意外,“沪上不是法国和英美的地盘儿么?”</p>
“对,所以目前小鬼子还不敢太放肆。”李在淳忽然问,“江先生听过‘东亚同文书院’吗?”</p>
“没听过,是这里的学校?”</p>
“准确地说,是东洋人的学校。在去年以前,东亚同文书院只招收东洋学生,禁止华人入学,禁止华人参观,甚至禁止华人靠近。鬼子在这里教学,为的就是让他们的学生完全习惯贵国的语言、饮食、文化、习俗,当那些学生走出校门以后,除了保留着所谓的‘和魂’以外,完完全全就是华人模样,根本无法分别。”</p>
“那就是间谍呗!”江连横当场断定。</p>
“嗯,我听说,江先生和小鬼子也有点过节,沪上不是奉天,你在这里还是低调小心一点比较好。”</p>
闻言,江连横不禁摇了摇头。</p>
他也想低调小心,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来十里洋场这趟浑水,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罢了。</p>
说话间,李在淳忽然抬起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戏台。</p>
下一个节目已经开始了――叠罗汉。</p>
十几少男少女站在舞台上,摞成一座人形高塔。</p>
观众屏气凝神,提心吊胆,却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正踩着师兄、师姐们的肩膀,朝顶端爬上去。</p>
江连横压低了声音,问:“兄弟,那你找我是什么意思,总不会就是为了提醒我两句注意安全吧?”</p>
李在淳哑然失笑道:“当然不是,我找江先生,主要是想请你帮个忙。”</p>
“太高看我了,我在沪上没啥能耐。”</p>
“不,我想请你帮的忙,事情不在沪上,而在东北。”</p>
江连横乜眼看了看李在淳,思忖片刻,忽然问:“现在替谁说话?”</p>
李在淳没有立即回话,而是静静地等了一会儿。</p>
直到露天剧场内再次响起雷鸣般的欢呼时,他才开口道:“义烈团,我代表高丽复国组织跟江先生说话。”</p>
义烈团?</p>
江连横不禁皱起眉头。</p>
这些年来,他在奉天也知道几个高丽棒子,但那些人全都是小东洋的走狗,当然对所谓义烈团闻所未闻。</p>
不过,一听说是高丽人的复国组织,再加上“义烈”二字,凭想也知道,必定是一帮醉心于刺杀的暴力团体。</p>
复国组织,听起来挺唬人,可江连横根本就没当回事儿。</p>
所谓的复国组织,本质上就是一帮人聚在一起,找个安全可靠的落脚点,对外宣称代表全体国民,实则带有相当程度的一厢情愿,到处寻求别国认可,四处招揽赞助投资的组织。</p>
成了,就叫流亡政府。</p>
败了,那是叛国异端。</p>
小东洋征服高丽已久,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承认高丽的复国组织,即便北洋默许,也不敢明面援助,否则便无异于挑衅东洋。</p>
江连横沉吟半晌,喃喃回道:“我不想过多掺和这种事儿,帮了你们,就相当于得罪鬼子,风险太大。”</p>
“我理解。”李在淳点点头问,“不过,江先生说的‘不想过多掺和这种事儿’是指什么事儿?”</p>
“不想掺和离军政太近的事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