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连横酒足饭饱，又抽了三支烟的功夫，两人才从港口那边折返回来。</p>
赵国砚隔着玻璃窗，叫两人进来，问他们有没有找到李正。</p>
豆腐乳坐下来，点了点头说：“问了老半天，才好不容易找着了。”</p>
“那人呢？”江连横问。</p>
赛冬瓜应声回道：“东家，他说他现在走不了，让你等等，他试试天黑的时候能不能溜出来。”</p>
“他们现在干活儿呢？”赵国砚不禁皱起眉头。</p>
一帮杀人不眨眼的胡匪，竟活生生被人当成苦力，想想都觉得离奇。</p>
两人摇了摇头，却说：“现在是没干活儿，他们那帮人都歇着呢，说好像是待会儿有条船要来，要让他们卸货，还挺重要，所以不能外出。”</p>
江连横听罢，看了一眼店内的时间。</p>
尽管当下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但估摸着此地到大和旅馆的距离，回去也是折腾，不如直接留下来等着消息。</p>
四人索性在日料店里把晚饭也吃了。</p>
傍晚时分，金灿灿的海浪徐徐翻滚，海鸟在夕阳里盘旋鸣啭。</p>
玻璃窗仿佛成了挂在墙上的一幅画，港口已经不像白天那样繁忙了。</p>
但就在此时，伴随着一阵响亮得有些刺耳的汽笛声，一艘悬挂着膏药旗的东洋货轮，慢悠悠地泊进大连港口。</p>
江连横等人从餐馆里走出来时，海水已经变成了绛紫色，夜幕缓缓垂降下来。</p>
“这应该就是李正说的那条船。”江连横嘟囔了一声。</p>
赵国砚也觉得八九不离十，便低声提议问：“道哥，要不再让他俩过去看看？”</p>
“不用了，去也白去，我要见的是李正。”</p>
天色似乎一下子就黑了下来。</p>
江连横沉思了片刻，念叨着说：“再等会儿吧！他要是出不来，其实也相当于是个消息了。”</p>
赵国砚没有多余的表态，只是“嗯”了一声，随后便站在道哥身边，神情戒备地东张西望。</p>
天黑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p>
山顶的灯塔忽明忽暗，漆黑的海面上，渐渐浮现出银白色的碎光。</p>
将满未满的盈月悬至中天，风很大，似乎连地上的影子都要被吹散了。</p>
“有人来了。”赛冬瓜和豆腐乳轻喝一声。</p>
江连横点点头，示意两人别多嘴，身边的赵国砚悄无声息地把手摸进内怀。</p>
不远处，有两个人影，正背着月光朝这边走来。</p>
夜色下看不清彼此的脸，双方都很谨慎，互相试探着慢慢靠近。</p>
“李正？”江连横轻喊了一嗓。</p>
声音似乎在大风里飘了片刻，才终于钻进了对方的耳朵里。</p>
“我操！兄弟，你咋才来？”</p>
李正总算放下了戒备，领着二驴快步朝这边赶过来，说：“你要再不来，哥几个就准备卷铺盖跑路了！”</p>
“什么情况？”江连横问。</p>
李正将几人拽到路边的一家渔具店的阴影里，低声骂道：“再他妈不跑，估计就来不及了。”</p>
身旁的二驴也跟着骂骂咧咧：“除了那些大山头当家的，其他人天天净几把在这干活儿，谁能受了？驴操的东洋鬼子担心人跑光了，最近管得严，只要抓到偷跑的，立马枪毙。”</p>
江连横转头看向李正，问：“你带来多少人？”</p>
“还剩十来个。”</p>
“有跑的？”</p>
“那能不跑么？”二驴立刻接茬儿道，“大伙儿是胡子，来这就是为了升官发财，谁愿意天天在这干苦力呀？老哥，这趟活儿可算把哥几个累毁了，你到底能给多少啊？”</p>
“钱，你不用担心，肯定不会亏了你们。”江连横的声音有点冷。</p>
李正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他一眼，说：“兄弟，我手底下的崽子，心里都长草了，你得拿点儿实际的说话。”</p>
闻言，赵国砚不禁皱起眉头：“李正，咱不是头一天认识了，道哥向来是说话算――”</p>
李正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转而看向江连横，却说：“我信你，但那是我自己的事儿，我不能让弟兄们心里没底。当初在山上，那几个老辫子给过咱们钱，但现在还不知道要干多久，我得给弟兄们一个说法。”</p>
“合理！那你是想让我现在给你们钱？”</p>
“兄弟，你知道，钱对我来说，就那么回事儿。”</p>
江连横笑着点了点头：“呵，我知道你稀罕枪，可我现在怎么给你？”</p>
李正用大拇指朝身后的港口指了指：“枪就在里头！”</p>
“刚才那条船上，运的是军火？”</p>
“不确定，但我感觉应该是，刚才那条船上，下来了几个军官，货箱挺沉，听着动静有点像。”</p>
江连横顿时怔住，又想起李正刚才所言，鬼子突然收紧了对胡匪的管控，若是真有军火运抵港口――“宗社党的‘勤王军’要跟张老疙瘩开战了？”</p>
李正点点头：“所以我说，再不跑，估计就来不及了。”</p>
二驴立即附和道：“咱们眼巴前还在码头，想跑还有机会，但要是等到部队集结，想跑也跑不了了。老子可不想给那帮猪尾巴卖命！”</p>
江连横没有理会二驴的抱怨。</p>
他脑子里想的却是，要尽快把这份情报捎回奉天。</p>
这不光是为了张老疙瘩，而是他已经跟宗社党的荣五爷结下了梁子，绝不想看到他们执掌奉天。</p>
“勤王复国军”一旦行动，那些潜伏在省城里的宗社党，必定会配合着蠢蠢欲动，而他自己又只身大连，唯恐家中生变。</p>
不过，战事情报非同儿戏，还需进一步确认。</p>
“那批军火，大概有多少？”江连横问。</p>
“至少大两三百箱！”二驴说得言之凿凿。</p>
“不止，最少五百箱往上！”李正摇了摇头道，“但还是那句话，我不确定是不是军火，或者说，我不确定那批货箱里全是军火。”</p>
说着，他转过头，看向江连横问：“兄弟，过去看看？”</p>
“等下！”赵国砚连忙打断道，“要真是军火，那仓库附近，肯定有鬼子把门儿啊！”</p>
“是有，但是很少，看得也不严，而且我知道该怎么走。”李正解释道，“最主要的是，这批货是偷着运来的，就跟我们这帮‘勤王军’一样，不敢明着露面。”</p>
“懂了。”江连横沉吟一声，“他们要是严防死守，就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p>
“道哥，有点儿危险。”赵国砚低声劝道，“你要真想探探底，那要不我去，你在这等着？”</p>
“危险？呵呵呵！”</p>
李正斜靠在墙边，莫名其妙地讪笑了两声，随后无视赵国砚，径直朝江连横抬了抬下巴――</p>
“兄弟，耍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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