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出了问题,或者说,墨家从创立初始就有问题,只是到了如今,才终于开始显露出来。”
顾担说道。
此话一出,不仅是禽厘胜,连王莽的脸色都变了。
如果单说墨家出了问题,那还能说是禽厘胜管理不当,可顾担说的是墨家创立初始就有问题。
那问题就出在了墨丘的身上!
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墨丘至圣先师之名可谓是如雷贯耳、深入人心,连他国学子都要不远万里前来朝拜,狂热一些的人甚至还要一步一叩首。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说过,乃至敢说墨丘的坏话了。
更不要说,当初墨丘倒下的时候,最为愤怒的那个人,便是眼前这位惹不起的存在。
而且,在场之人都与墨丘颇为牵连。
禽厘胜是墨丘的弟子,王莽当初学武艺也是跟着墨丘所学,虽然如今觉得墨家不太对,却也从没将问题放在墨丘的身上过。
伴随着年龄的增大,掌握的权利也愈发深重,越是能够明白当初墨丘的不易,在王莽的心中,墨丘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圣人,绝无一星半点的虚假。
圣人,怎么也能有错呢?
唯有荀轲,面色不变分毫。
墨丘何尝不是他的救命恩人和恩师呢?
他也并非是不懂得知恩图报的人。
但对墨丘最好的报答,绝不是费尽心力的吹捧,而是让世道变得更好。
哪怕这种让世道变得更好的方式有悖于墨家的道义,也必须要去做。
顾担语出惊人,却是一点也不含糊的说道:“当初墨家创立的时候,我就在场。那个时候,是因为宗明帝想要修建万寿仙宫,就是如今夏朝皇宫之所在。
墨兄不忍百姓遭受如此苦楚,但一人之力为短,众人之力为长,便创建了墨家,招揽志同道合之士,想要做世间的清流,以此来洗涤一番民间的风气,我说的,可有差错?”
“没有差错。”
禽厘胜点了点头,应声道。
“最初墨家的核心,乃是明鬼和天志,墨兄想以此来规劝宗明帝,世间神神鬼鬼之流尽是虚妄,不要再去追求虚无缥缈的仙道,可有差错?”
“没有差错。”
“再后来,宗明帝不改其心,四国联军攻伐而来,忍无可忍的墨兄在宗明帝六十寿辰那天宰了宗明帝,随后带着墨丘前去支援羽州、扬州。
阵斩屠城的大青指挥使刘轩启后,定下了如今墨家十义中新的核心,兼爱、非攻。可有差错?”
“没有差错。”
三问三答之间,道尽了墨家这么些年来的变化,也是最后的变化。
自确定兼爱、非攻为核心之后,到现在为止,墨家再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让人不得不佩服禽厘胜,这家伙真就能完美的适应墨家,将墨家维持住了原本的面貌。
更让人不得不惋惜。
这么多年了,禽厘胜,还在走墨丘未尽的路。
但,时代变了。
“那么问题来了。从明鬼、天志,再到兼爱、非攻之间的转变,墨家巨子可否为我解答一番?”
顾担再次询问道。
“明鬼、天志是为了劝人莫要追求虚无缥缈的仙道,兼爱、非攻是为了引人向善,不要进行无义的攻伐。”
身为墨家巨子,禽厘胜当然不可能不清楚,立刻说道。
“很好。”
顾担轻轻点头,“墨家的问题也由此而来。此时夏朝已没有了战乱的困扰,‘非攻’二字便可姑且不谈。于是,墨家的所有力量,几乎都用在了兼爱上。
兼爱,爱无等差,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四海之内皆兄弟,无谓亲疏远近之别,自然也就没有了矛盾、战争、吵闹,这是墨丘最高的愿景。墨家的墨者,也一直以来奉行这两个字,始终将其贯彻在自己的身上。”
说到这里,顾担轻轻叹了口气。
他很喜欢墨家。
绝不是因为爱屋及乌,而是墨家把夏朝所有为了理想不顾一切的家伙,都招揽了进去,且身体力行的做到了。
这样的一群可爱的人,如何让人不喜欢呢?
可问题是,兼爱两个字,是最完美的畅想,与大同之世不相上下的难度。
人间是大同之世么?
当然不是。
以如此之高的标准要求自己,几乎是一种折磨。
吹捧墨家的人从来不少,你拉十个人出来,了解之后十个人都能夸上几句。
可墨者的数量,却又始终不多。
那些夸赞墨者的人,有多少愿意去做墨者的?
或许短时间内很多人可以按照墨者的标准来暂时要求自己,十年如一日,始终不改其心的,又能有几个?
而且,无偿的帮助固然很好。
但时间久了,对世道的影响,却不见得好。
一个人的德行再如何高尚,也没办法再去超过墨丘和墨者了吧?
连他们做好事都不要名利不要钱财,你怎么好意思要的?
长此以往下去,甚至会让人产生帮助别人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甚至会将墨家这种无私奉献当做本该如此!
林凡之死后所产生的舆论,已经有了这样的趋势。
最初那群从苦难中窥见希望的人,已经纷纷故去。
新成长起来的这一代人,没有经受过战乱中的苦难和折磨,他们生来就瞻仰墨丘的光辉,听闻墨家的事迹,乃至将这些东西当做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墨者,几乎要化作一个符号,而非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所组成的。
墨者也有家庭,也有长辈,也有血肉。
林凡之死,只是将这件事彻底引爆罢了。
既然要有一番动作,墨家的事,顾担也不能再视而不见,这对墨家是一种伤害,对世道,也是一种伤害。
“兼爱很好,但.不是现在。”
顾担看着禽厘胜,一字一句的说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