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乱跑,”扎髻蓬乱的大汉边奔边说,“割草上芒砀山只有一条可行之路,咱们正跑去相反方向。四处都是沼泽。有很多蛇……”
长利憨问:“你为什么要去割盲肠呀?”
“不是盲肠,”扎髻蓬乱的大汉奔跑着说道,“秦始皇常说‘东南有天子气’,便到东边巡游来镇压这股气。我因而怀疑是自己散发出来的浩气,就想逃亡去芒县、砀县的山泽之中。割草开路,爬到高处,往山头找个最好的位置摆姿态,让世人看到这里果然凝聚一团云气,它有多么不一样……”
有乐摇着扇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这叫‘五彩龙气’,”扎髻蓬乱的大汉捧瓮喝着酒说,“我成长在魏楚交界地带,受到两国风尚氛围的熏陶,熬到年届四旬,还没混出头。就爱四处游荡,学唱楚歌,又仰慕魏国英雄信陵君魏无忌的德行,就西游至魏地寻访其之旧日门客,顺便交往魏、楚两地豪杰,我随同张耳游历,结下深厚的交情。不料张耳成为秦廷通缉犯,树倒猢狲散。我回到家乡沛县,进入壮年还无所事事,又不喜欢跟家人一样下地劳动,所以常被父亲训斥,说我不如自己的哥哥能干。我有两个‘发小’萧何和曹参在县令那里为吏,常劝我不要再游手好闲,在朋友们的帮忙下,我通过考核成为秦吏,做了泗水的亭长。虽在任上,我仍然戏弄县廷官吏,又喜欢喝酒,爱好美色。当亭长时,常去王媪、武负的店里去赊账饮酒,喝醉了就躺倒睡觉,我老婆说王媪、武负声称看见我上面似常有龙的迹象,觉得奇怪。而每当我留在店里喝酒,他俩卖出去的酒都比平常多出好几倍。由于这些怪现象,所以在年末算账时,店家常常把我的酒债竹券给折断,欠的酒钱都一笔勾销。后来我喝得更多了,随时酩酊大醉。这趟为泗水郡押送徒役去骊山,徒役们有很多在半路逃走。我估计等到了骊山也就会都逃光了,自亦难免要被问罪。所以走到丰邑西边的水泽地时,就停下来饮酒,趁着夜晚把所有的役徒都释放。我对他们说:‘你们都逃命去吧,从此我也要远远地走了!’徒役中有十多个壮士愿意跟随我一块走,我便带着这些人逃匿在芒县、砀县的山泽,近日冒雨连夜觅道上芒砀山,不料被蛇挡住去路。大家小心,我早就听说这里有很多蛇出没……”
“你会唱楚歌?”小珠子转出来悄问,“张学友那首‘淡淡野花香’会不会?”
“谁没晓得我虽不爱读书却熟习楚歌,”扎髻蓬乱的大汉抱着酒瓮转望道,“然而张学友是谁?姓张并且会唱歌的名人里面,我只认识张耳,他曾是已故的信陵君门客,年轻时也跟战国四大公子之一的魏无忌公子那样才情恣肆,横行无忌,因而遭秦廷通缉,早就与我分头跑掉了。刚才谁在后面说话?”
信孝闻着茄子问道:“我听说张耳长相独特,不晓得究竟是怎么样的?”
小珠子亮出一幅头像以示:“他长这样。”头像居然会动,在我愕觑的眼前唱歌:“淡淡野花香,烟雾盖似梦乡……”
扎髻蓬乱的大汉瞅一眼就摇头说道,“不对。我朋友张耳是有胡子的。而且他的歌喉更浑厚一些,散发出苍劲的悲凉之感……”
“那就加上胡子,”小珠子添加须髯之后,同样的头像平增沧桑之气,在我愕瞅的眼前继续唱歌,“淡淡野花香,烟雾盖似梦乡。别后故乡千里外,那世事变模样……”
“这不是真正的楚歌,”扎髻蓬乱的大汉醉眼朦胧的说道,“腔调完全不对,应该这样唱才好听,注意看我口型:淡淡菊花香,烟雾概似梦噫咦嗌咿呓乡……”
“这个腔调我听幸侃用过,”有乐摇了摇扇,模仿道,“他是这样唱的:大风起兮,云飞噫咦扬……”
扎髻蓬乱的大汉纳闷着听着,不禁打了个激灵,皱眉品评道:“这支歌我没听过,感觉格调还过得去,只是旋律仍不够高亢入云……”
“这是《大风歌》,”信孝闻着茄子说道,“你将来的著名作品之一,酒酣击筑,即兴高歌。另外晚年还有一首《鸿鹄歌》借着酒意击筑,唱出了百般无奈。闻名遐迩的贤人‘商山四皓’当场为之动容……”
扎髻蓬乱的大汉不无疑惑道:“我一直想创作属于自己的成名歌曲,但每次一说这些,亲友们都取笑我。尤其是在县衙门做事的萧何,他常评论我:‘一向满口说大话,很少做成什么事。’我父母也是这样,从来摇头叹息。兄嫂妯娌们还给我脸色看……你们觉得唱歌方面我真能走红吗?”
“虽只两首歌留存于世,”有乐摇扇说道,“皆属旷古杰作,尤其是《大风歌》。日后你把老朋友和父老子弟都请来纵情痛饮,挑选沛县儿童一百二十人,教他们唱歌。酒兴正浓时,你亲自击筑,唱起自编的诗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并让孩童也都跟着学唱。随后你又起身舞蹈,感慨伤怀,泪下数行,全县乡亲众口传唱,远近与闻,场面壮观感人。当然这都是后话,眼下你须要鼓起勇气,先去为我们斩蛇开路……”
扎髻蓬乱的大汉面有难色:“可是那条蛇真的很大!在县城里开演唱会的前景虽然美好,然而世间正道沧桑,从来路难行。沼泽里蛇虫出没,我一路摸黑走去,不知又要踩到多少……”
小珠子悄又晃收唱歌不停的头像,转到有乐耳边嘀咕:“先问他有没看见信雄。”
扎髻蓬乱的大汉来回转脖惑望道:“谁?”
“不知你有没见过一个微胖的小孩儿,”有乐连忙打听,“歌喉雏嫩,嗓音甜美无比。曲艺方面也有可塑性……”
“没错,”小珠子在畔称然,“后来信雄也成为历史上的戏剧能人,其唱腔独特……”
“哦……”扎髻蓬乱的大汉恍然道,“有印象。天黑前他路过,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拿着鸡腿要看我斩蛇。然而我须再多喝些酒才敢收拾那条蛇,醉倒之后醒来,没看见他又跑去哪里了……”
“瞧,信雄也来过这里。”小珠子嘀咕道,“快问问他跟谁一起……”
“其畔似乎还有几个小影子三三两两,我没看清模样,”扎髻蓬乱的大汉醉眼乜觑道,“究竟谁在耳边嘀咕不停?我是不是真的喝多了……”
“喝多了就赶快去斩那条蛇,”有乐摇扇说道,“不要让它等太久。说不定早已从路上走掉了,谁叫你磨蹭不去?实在不行就随便到别处另寻一条蛇来剁给人瞧,或许草丛里也有死蛇,你去找找看,捡一条拎回去应付得了,再不行就找一条小蛇来踩掉。甚至到水里捞一条黄鳝或者鳗鱼,弄成烧烤撸串,拿在手上炫耀,也还不是不可以敷衍过去……”
信孝闻着茄子悄询:“他好像并没真斩过蛇对吧?其声称斩蛇,乘着酒意将挡在路上的大蛇斩成两截,继续往前走了几里,由于醉得厉害,就睡倒在地上。然而根据历史记载,后边的人来到斩蛇的地方,却没看到蛇尸的实际证据。传说只遇见有一老妇在暗夜中哭泣。有人问她为什么哭,老妇人说:‘有人杀了我儿,我在哭他。’有人问:‘你的孩子为什么被杀呢?’老妇说:‘我儿是白帝之子,变化成蛇,挡在道路中间,如今被赤帝之子杀了,故哭。’众人以为老妇人是在说谎,正要打她,老妇人却忽然不见了。后来没谁承认果真看见那个老妇人,他妻子吕雉却将此事传播开去,使那些追随他的人渐渐地畏惧他,吕雉乘机声称其夫乃‘赤帝子’,从那时起他们就尊崇红色,将所有旗帜都选用红色。吕雉宣称其夫有‘云气’等奇事,吕雉和其他人每次去找他的时候,都能准确地找到他。说他所在的地方常常有一团云气,所以跟着它总能找得到。沛县之中的年轻子弟听说后,很多人都想前去投奔他。随后,这支队伍不断扩大,有数百人之众。他岳丈吕公以前从山东老家与人结仇而搬来,跟县令交好,人们纷来上门拜访,拉拉关系,套套近乎。当时主持接待客人的是在沛县担任主簿的萧何。吕公喜欢给人相面,认定女儿必将配给贵人。吕公的女儿就是吕雉,从小爱玩玄乎,因而她后来很欣赏同样追求神仙术的张良……”
发髻蓬乱的大汉到水边尝试捕捞,转头问道:“你们急着要去哪里?不如跟我上芒砀山,有机会就一起练歌,联手干番事业如何?过会儿我老婆要来送饭,咱们还是别跑太远,刚才一路跑得太急,忘留记号,怕她难找……”
“屐掉了,”我正要往回走,有乐他们拉住不放,我蹙眉寻觑道,“要回去捡。”
有乐摇了摇扇,纳闷道:“哪来的屐?”
我返身觅找道:“先前在天然和尚的禅院走廊上捡来套在脚上穿着玩儿的。”
“有鞋不穿,”有乐啧然道,“着什么屐?”
发髻蓬乱的大汉摸鱼道:“沼泽地里穿鞋不好走,反而不比光脚好。你看我就只是穿草鞋而已,背后还有好几双,不怕陷掉泥泞里。这个姑娘很白净漂亮,我看她还是不要赤足踩泥乱走,以免弄脚脏。这有双‘草上飞’拿去试试……”
长利憨问:“什么‘草上飞’呀?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当然厉害,”发髻蓬乱的大汉掏鞋扔来,扬手说道。“此乃魏国公子无忌座上常客张耳早年穿过之鞋,曾经随他亡命游四方,堪称横行无忌之履。当地有位富家女甚美,嫁给一个庸男,有钱却亡其夫,父亲的门客就建议她:‘想要找一位好丈夫,就跟着张耳吧。’于是,富家女子嫁给了张耳,并且给予大力资助。张耳一下子变得有钱,立马招致四方门客,迅速成为魏国县令。我慕名而来,多次与张耳交游,一起练歌,相处数月之久。秦灭魏数年后,秦始皇听说张耳和他的朋友陈馀是魏国名士,悬赏千金捉拿张耳,五百金捉拿陈馀。于是张耳、陈馀更名改姓逃走,充当门卫,听说给人看门以谋生,他俩吃住在一起,闲着没事就琴箫合奏,互相对唱山歌。这双草鞋因他逃得匆忙,忘记带走,让我捡到,然而我脚大,穿着别扭,就给你穿罢。”
我转面悄问:“那个看门的张耳是历史上什么人物呀?听他说得好像很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