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英华世事含糊八九件,人情遮盖三两分326章满将军随我来锦衣卫总旗黄祖德,坐在帐门口,将一块貂皮铺在长条形的木板上。
皮子已经由关内的匠人们完成了鞣制、钉板和晾晒。
动物油脂被完全清除,内里皮层薄软又平整,外裘的毫毛则在冬阳的映照下,散发着银蓝色的奇幻光泽。
黄祖德,就是此行护卫郑海珠的“保镖队”队长,但除了警戒安全和在本子上速记战场得失外,他还被郑夫人差遣了一个活计——用绣春刀削兽皮。
绣春刀乃锦衣卫的吃饭家伙,黄祖德原本想来,切几块皮子,还不是小菜一碟。
未曾料到,夫人的要求忒高了,不是单单掐头去尾切四肢就完事了,必须切得像城墙砖头那么平整。
绣春刀虽然锋利,毕竟有两尺来长,夫人又不许他踩着毛皮,黄祖德只得岔腿坐在地上,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控制刀锋,左手摁着皮草,调整下刀的那侧对准木板的边缘,右手执刀,凭着巧力快速地划下去,才能不仅切掉小兽头尾与四肢,而且保证皮子成为一个规整的长方形。
“祖德辛苦了,”郑海珠走过来,温言道,“这次出来得急,没带上趁手的半轮刀。”
半轮刀,便是后世匠人也用的裘皮刀,长得像银杏叶,又如小半个车轱辘。晚明遇上小冰河期,就算南直隶的松江,秋冬季节里,小康以上的人家,对裘皮马甲和围领都有需求,郑海珠当年刚刚招募范裁缝父女时,就看他们用半轮刀切过狐狸皮子。
黄祖德忙恭敬地站起来:“还好还好,这貂子比灰鼠大些,切起来也便宜几分。”
郑海珠将手里的一领大袄子交给跟在身边的晋商公子常仲莘,接过貂皮,比划道:“在皮领子上缝一条边,结上布纽,就能和袄子的扣襻连在一处,骑快马都掉不下来。若觉得热,解开脱下也快得很。”
常仲莘点点头,又展开大袄,顺着阳光观赏。
与他在京师至山西一带常见的裘皮袄子不同,二十来张缝在一起的灰鼠皮,反而成了衣服的里子,外罩青黑底色、芦叶黄蕃莲纹样的棉布。
山西在明代,本也是织染大省,晋商常仲莘却觉得,郑夫人缝制裘衣用的这种松江棉布,不仅织法紧密、染花富贵,而且上浆工艺做得十分细致,布的质地并不硬,表面却挺刮有型。
果然,郑海珠与他道:“北地苦寒的时节比江南长,又缺水,况且这袄子里还衬了兽毛,所以这样的御寒衣袍,不必浣洗,每岁新雪的时候拿出来,用雪搓一遍,太阳下晒透即可。灰鼠毛也好,狐狸毛和貂子毛也好,做了里子,不但更加保暖,还不易脏污。”
常仲莘虽是个替家族跑买卖的二代,自幼也是像像样样地读过私塾,此际连忙文邹邹地拍马屁道:“孔老夫子有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其实晚辈想来,吃穿住行皆是如此,北地不缺皮货,这样的布面裘袄或者袍子,宣大和蓟镇的官宦富豪人家,必会喜欢。”
“不但如此,”郑海珠抚摸着柔顺漂亮的貂毛道,“我与你们一直说起的罗刹人,他们的皇帝和贵胄们,也对奢靡的玩意儿孜孜以求,但他们既不懂种棉花和织染出这样好看的布,又不会鞣制和缝纫兽皮子,所以,我们的商贾,除了红茶,尽可以把手艺上乘的皮货,也卖给罗刹人。”
她想一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一部分通过林丹汗帐下的蒙古人,也可以。咱们得让蒙古人也参与到商路中,分一些甜头,他们才有可能既不让后金鞑子来造孽,也不许罗刹人的哥萨克骑兵闯进来占地盘。”
常仲莘道:“晚辈明白。若大宁镇能如夫人建言的复建,城池便也可像张家口或者辽东的抚顺那样,成为商贾云集之地。晚辈这一路,一直在琢磨夫人指点的‘票号’事宜。咱们常家,必借着走镖的些许底气,先张罗银子到大宁,放给头一拨来探路的小商小贩。”
郑海珠赞许地点头:“那些买卖已经做高了的晋商大家,不缺人,更不缺本钱,还对你们常家得了万岁爷和我的差遣,心里不得劲儿。让他们留在张家口吃老本吧,咱们要做的,是将刚开始跑码头的晋人吸引过来,立好一个新山头。仲莘,你们常家在大宁发达了,可别忘了孝敬马将军。”
常仲莘慨然道:“那是一定的,若无将士们镇守,商贾们哪敢过来。”
郑海珠笑笑,瞥一眼自己的临时保镖头子黄祖德,作了对自己人的不加避讳的口吻,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祖德若也想出来干一番天地,留在马将军麾下,领参谋长一职,不屈才。不打仗的时候,还能与常公子共谋大宁镇互市的诸般事宜,岂非顺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