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常公子就待在毡帐里。”郑海珠吩咐许三。
此刻,郑海珠走到已经死去的董旺面前。
他已经比其他战死的明军,享有了更体面的运送方式,但他的遗容仍呈现出惨状。
他的羊皮马甲已被血染成了深红色,脖子则快被巴牙喇砍断了。
一个小小的铁盒子,由结实的牛皮绳子穿着,卡在董旺血肉模糊的脖颈处。
郑海珠猜测,那里头装着的,是许三的姐姐和外甥的头发。
她觉得眉心剧烈地抽痛几阵。
身后传来德格类的声音。
郑海珠转过头,问那个被留下来做通议的包衣:“他说什么?”
包衣惶然地去看马祥麟的面色。
“你翻译给夫人听。”马祥麟冷冷道。
包衣知道明国话里“夫人”是称呼贵人的,忙唯唯诺诺地对郑海珠道:“女主子,我们贝勒爷说,你是不是随军的萨满,用,用法术控制着这个商人,让他像狗一样倔,咬住人就不肯松,松口。”
郑海珠走到德格类跟前,开口道:“小贝勒,小鞑子,我们明人又倔又不怕死,恰恰,不是我的功劳,而是你爹、你哥哥还有你们手下的巴牙喇们的功劳。你们毁了我大明一个个普通人的好日子,杀了他们最亲的人,他们,就会比豹子还野,比狼还凶。”
包衣打起哆嗦来,他不敢用女真话重复这些,却听德格类狠狠地吐出带有口音的汉话:“你们就算现在是豹子,是狼,将来也会变作趴在我们脚下磕头的狗。”
郑海珠心中一动,上前盯着德格类,语带玩味之意道:“原来你懂汉话,还说得不错。是你爹教的吗?我在赫图阿拉的时候,你爹的汉话就说得挺顺溜。”
德格类愣了愣。当年郑海珠去赫图阿拉时,德格类和大贝勒代善的长子岳托一样,都在海西女真掠夺马匹,是以没有见过郑海珠。
“你去过赫图阿拉?你是谁?”德格类瞪眼问道。
郑海珠不置可否地撇撇嘴:“你哥哥莽古尔泰,可不像你是个怂包。走吧小贝勒,去蒙古人那里,见见你们建州女真的另一个仇人。”
马祥麟闻言,作个手势,军士们推搡着德格类等人,往前方的营地走去。
郑海珠刚要和马祥麟继续说事,满桂和手下的宣大兵卒,策马而来。
“满将军,你发财了。”
郑海珠打量着满桂等人挂在马脖子上的一串串人头,以及拖在雪地上的铠甲。
辽东素有铁矿,鞑子从关内掳去的辽民工匠,令部落的冶炼和缝甲技术长足进步,故而满桂会带着手下,从巴牙喇尸体上扒甲衣。
至于人头,就更不必说了。
一个真夷的人头,朝廷的赏格是五两银子。
满桂咧嘴笑道:“郑夫人谋划得好,马将军带得好,你们吃肉,老子嚼点骨头,也他娘的能比在宣镇阔气多了。”
言罢,他眼馋地看向马家军推着装满人头的车经过,又嘀咕道:“这得小三千两赏银了吧,乖乖。”
马祥麟淡淡道:“郑夫人说得对,都送进关去,给杜总兵。”
“啥!”满桂讶异道。
继而又明白了。
他性子粗豪,却不是颟顸之辈。
显然,眼前这俩人,给杜总兵送真夷人头这么大的礼,是将情面作足,后头运筹还兵的话,杜松起码不会明着跟朝廷上奏阻拦。
九边武将间,经常要彼此援应。这一回动静那么大,很快,从东到西的总兵们都会知晓。杜松若收了人头,却仍要强占马祥麟的兵,就忒不地道了,谁还敢跟他协同作战。左右马祥麟也是在宣大东边,杜松真还不如把山海关的兵还给本尊。
满桂于是嘿嘿一乐,对郑海珠道:“夫人会做买卖。”
因又抽刀对着阳光,察看着刀刃叹息道:“使得太狠,缺了个口子。”
郑海珠见满桂的神色,就仿如后世的贵妇见到自己的爱马仕被淋了雨点子时那么“忧伤”,遂笑道:“回头给你打一把更好的,多砍些人头,换银子请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