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珠并不太在意这位三品重臣怎地就对徐光启那么大偏见,好歹别的“唯华夏独尊”的二极管们只是嘴炮,崔景荣至少花甲岁数还给大明守国门呢。
更值得在心里做个记号的是,崔景荣看来脾气挺耿直,或许在今后,反而好打交道些。毕竟,城府深沉、不露喜怒的官员,很难让人猜到他的心思,结交与引导的难度才大。
另一厢,崔景荣瞧这妇人被自己呛得面露惶然之色,心里一舒坦,当即摆手道:“你莫多虑,老夫问起马将军,没有怪你们这些晚辈不懂礼数的意思,只是久闻他的骁勇之名,想快些见见。马将军,此番罚边,带不了多少人吧?”
“回都督的话,只有石砫家丁十人。”
崔景荣脸上没什么表示,暗自却盘算起来。
一个月前,听说马祥麟要被罚到宣府来,崔景荣这位老牌边臣,立刻意识到,叶向高送了自己一个大礼。
当务之急,是怎生把那么能打的川军队伍,也从山海关弄过来。
只听桌案对面的妇人带着探寻的口吻道:“晚辈此番来宣大,瞧着此处的边情,也不容小觑。晚辈出塞为使,心甘情愿,但可否,请马将军护送一程?”
崔景荣念头一动,正色道:“让他一道吧,赵梦麟的上膳堡,不至于缺个马将军就防不住鞑子了。马将军正好看看,此去林丹汗的王城,地形要冲如何。我们文臣再是知兵,总不如他们武人内行。让他记下,塞外哪些地方,可以筑垒营建,增兵驻守。”
“谨记督台嘱托。”
出了都督府,晋商常仲莘殷勤地迎上来。
进到骡车中,郑海珠笑吟吟道:“常公子,都督应了我去见林丹汗,我那日与你交待的想法,你觉得如何?”
常仲莘一叠声道:“蔽府能得夫人驱遣,求之不得。”
郑海珠要常仲莘一起跟去蒙古,乃是想用他这个晋商的眼力,沿途收集商业交易中银钱流通的信息。
在晚明这个时代,以江南、两淮和山西为典范,土地资本转化为商业资本,已经不仅仅是理念,更是实践。
山西的土地内卷化濒临极限,大量的男性剩余劳动力,不像南直隶那样进入丝织作坊,而是成为小商人,关内关外地跑码头。
商业资本进一步转化为金融资本,简直是必然的。
郑海珠穿来此世,在江南亲见过“钱庄”、“柜房”的机构,也用过银票送礼或者提钱,但那些,更多的是像收取手续费的银库,不怎么经营放贷业务,并非后世意义上的金融企业。
与江南比,山西的商路生态,更有利于催生“票号”的产生。
故而,郑海珠相中具有押运能力的常家,带在身边开始磨勘,就是想将历史上清代中叶才开始大发展的晋商票号业务,尝试着让常家来试水。
蒙古人和俄罗斯人,目前还没有银通货的概念,以马换茶与丝,甚至以直接掠夺的方式获得皮毛,是蒙、俄的行为特征。
在即将到来的西伯利亚至远东的国际贸易中,倘使明帝国能提前主导商业规则,辽阔的草原上,后世的恰克图、满洲里等边贸城市,都可以开设明人做东家的金融企业——从事汇兑与存款放贷业务的“票号”。
郑海珠一路与常仲莘大致说了些票号的基本概念,到了客栈后,又与常仲莘交待几句出关的准备事项后,命他退下。
许三关上门,透过窗缝向外看了看,才回身给郑海珠添上热茶,压低了声音说起此行的另一桩计划:“夫人,让咱的人,把蒙古人的行踪,放出风声去吧?”
郑海珠听出他嗓音中的兴奋之情。
“许三,事儿肯定得这么办。但时辰什么的,我们要算准。”郑海珠靠在椅背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缓缓叮嘱道。
“夫人放心,蓟镇到宣府,手下兄弟都已踩过点。夫人此前让马将军写的手书,也是小的亲自送到蓟州的,马将军的副将看完就烧了。”
郑海珠冷笑:“杜松一定想着,鞑子抢西边,只要不攻城,他自己的人犯不着拼命,让川军出关点个卯,受苦受累或者接敌中死几个人,他才不在乎。”
“马将军的副将也是这么说的,所以他们这几日,就应在蓟镇的边墙外游走了,只等我们给讯,立时扑过来。”
“嗯,应该不会太久,”郑海珠揉着太阳穴,“蒙古人和女真人,拿的拿,抢的抢,都急着回家过年呢。”
她顿了顿,又道:“枣花呢?现下在关外还是在城里?”
“她,在张家口,咱们和昂格尔出塞时,会经过张家口,我要不要让她来见一眼夫人?”
“不见,”郑海珠淡淡道,“张家口,不是我和她该见面的地方。”
终究又带着惦念之意问许三:“她在蒙古这小半年,吃苦了吧?”
许三宽慰道:“夫人放心,咱兄弟都照应着。再说了,她那彪蛮的本事,跑小买卖时,偶有那不知好歹的臭男人想占她便宜,被她揍得差点断子绝孙。”
郑海珠笑了:“好,这次,她彪蛮地出一次手,就可以往东边去。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正蓝旗旗主,能用上我们给他准备的大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