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珠浅笑:“谁晓得将来哪天,朝廷说不定也会用到小丫头们做锦衣卫缇骑,是吧?骆公子,其实我们女子下河,耐寒之久,更甚于你们男子。”
二人嘴里搭着话,四个眼睛都专注地盯着前头的河面,以及“乙卯捌肆”号船。
船的甲板上,偶尔冒出两三个水手,又叫看守巡逻的锦衣卫训斥了回去。
这般约莫半炷香的功夫,近旁芦苇前,波纹又起,陈三妮冒出河面。
郑、骆二人举步迈进芦苇丛。
郑海珠迅速地俯身,用一块厚绒的松江棉布将三妮从头到上身擦干,裹上皮货,防止她失温。
“夫人,那船下的河底,的确沉着火器,就是咱松江的火绳枪,一共三把。新着呢。”
“好!辛苦三妮了,喝口酒暖身。”郑海珠拍拍她的肩头,从骆养性手里接过酒囊,塞给她。
骆养性这会儿越发心悦诚服。
亏他老爹骆思恭最初还有点瞧不上这妇人,说看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又不是秦良玉那般好武力,怎地就受张侍郎青眼,还搞到了兵额。其实人家靠的眼力脑力,还有得力的属下。
不会使绣春刀,却照样和锦衣卫一样查到了关键物事。
夫人说,突遇搜查,姓徐的情急之下,弹琴掩饰,应是命水手往河底沉了东西。
果然如此。
骆养性于是看看那条船,主动发表自己的意见:“郑夫人,这个什么徐公子,也是闽粤一带的人,会不会早就与郑参将认识,二人合伙,将你卖给福建水师的火绳枪,往北边的关外卖?那可不光是薅羊毛,那是通敌哪!郑夫人,郑夫人……”
骆养性发现,郑夫人的目光失焦了。
郑海珠此际,在得到陈三妮的答案后,的确陷入惘然之中。
昨夜听到的琴曲,日僧永海口中的“松石间意”,充作翻译的海盗刘香,扬州那死于非命的琴主人……
一个个细节串联了起来。
自己从太府寺那个色鬼四品官手里救下王月生,月生去杭州取来传家宝琴,说卖就卖,支持火器厂,她郑海珠竟还以为是遇上了懂得报恩的好姑娘,以为是遇上了女人帮女人的好剧情。
其实呢!
其实自己从那时候起,就进入被一众人等窥探着、算计着的“楚门世界”了吧?
演员,他们都是演员。
短暂的瞬间,郑海珠甚至疑惑,数年来,自己结交的那些人,黄尊素,毛文龙,颜思齐,缪瑞云,张岱,马祥麟,刘时敏,朱以派……他们是否,也并非如后世史书所载,而是今世演技高超的戏中人,只将她这个自诩有赤子之心的穿越者,当作戏台下痴傻好诓的观众般,来迷惑,来引导,来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
这一刻,她比四个月来都更想念吴邦德。
想念一个已经逝去了的助手,一个不可能是演员的伙伴。
“夫人……”陈三妮也和骆养性一样,发现了郑海珠异样的面色,紧张而诧异地唤她。
郑海珠反应过来,掩饰道:“一宿提着神,现下有些困倦了。”
又赶紧用双掌揉了揉面颊道:“不能歇。骆公子,咱赶紧去和刘都督会合,听听他那处查回来的情形。这个姓徐的,不是只想偷卖我松江的火器那么简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