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侨还在咂摸这个信息,掌握更多前情的郑海珠,已然目光一亮,凛然悟道:“晋商?”
“没错,”汪文言冷笑道,“原本我也不会知晓得那么周详。去岁晋商和我们徽商争抢会馆的选址,我没亮身份,随着徽州行首去找牙行理论,牙行得意洋洋,显摆晋商送来的定银,成色好、单个份量大,用的都是相同尺寸的银范,范底还有青龙偃月刀,表明他们晋商,得关二爷护佑,以‘忠、信、仁、义’四个字,能够五关斩六将,行遍天下。”
郑海珠听着,心下觉得颇有些讽刺。
关二爷的确最重一个义字。
但明末的晋商有没有家国大义,起码从那投靠后金、求荣求利的八大家族身上,没看出来。
此刻,郑海珠捏着隐约显现半面偃月刀的银块,在桌上轻轻划拉着,推演道:“姓徐的如果卖的是上等粤绣广布,转手给山西人,一两票就有千两银子,也不稀奇,但以他那日请我吃饭时的显摆做派,为何要遮掩与晋地豪阔商帮有往来?偏那日在法华寺寻我晦气的泼皮歹人,去的喜鹊胡同那家,也有山西人。所以,八九不离十,法华寺的风波,就是那徐公子演的,一次救命,二次救急。我从未见过他,他就像天上掉下来一样,还这般用力地讨好,他图我什么?图我帮他一起卖货?”
刘侨听到最后那句,分明听出其中的讥诮意味,笑了一声,但很快收了笑容,正色道:“薄郎中也是山西的,你说他图我老刘手下有兵、又是天子亲军,那么对你,难道也是看中你能进出皇城……”
一旁聆听的汪文言插嘴道:“文华殿和内廷授课,只能带一两个助讲,查得也严。这些没准是一伙的人,应该是觊觎夫人手里更顶用的东西。”
郑海珠听汪文言说到“更顶用的东西”,心间忽然过电一般。
她抬头看着汪文言:“我手里真正有用的,一是松江的火器厂,一是崇明的水师和营兵。后者还嫩,前者倒是已有点份量,那姓徐的,想问我买火器?”
汪文言道:“未必要‘买’。若他们真是一伙的,他们对刘都督家小的做派,与对夫人的做派,显然不是一个路子。徐公子看起来,倒像要与夫人联姻,那夫人手里的产业和军兵,不也姓了徐?”
刘侨到底是特务头子,一旦得到足够的线索,思维的洪流就如开了闸的河水,脑洞未免也开大了些,他兀地插话道:“那他们,要弑君造反?总不是开镖局吧?”
郑海珠盯着他:“当今之世,要谋天子性命和大明江山的,可能是谁?”
汪文言身为东林谋士,脱口而出:“郑贵妃与福王朱常洵。”
“还有建奴,”郑海珠神色凝重道,“方才说到火器厂,我便想起,建奴的奸细摸到松江,就是冲着我的火器厂下手,还要将我掳去赫图阿拉。再者,晋商扎根张家口边贸之地,垄断了与蒙古各部的互市。建奴与蒙古各部修好,由蒙古人引荐给晋商、大宗买货,也不是不可能。以努尔哈赤父子的狡诈善谋,岂知他们不会暗通那些晋商?”
汪文言觉得也有道理:“夫人是猜,那个徐公子,也是建奴的奸细?”
郑海珠却瞥到刘侨的目光突然变得异样起来,抬头迎上去,直言道:“刘都督想到什么了?”
“想到夏末开始,京城内外就有传国玉玺重现的流言,还想到夫人在我们诏狱里看到的蛛丝马迹,”刘侨沉声道,“所以,要弑君和篡国的,还有第三种人。”
郑海珠闻言,没有表现出击案赞同的兴奋,虽然她和刘侨想的,是一样的答案。
她觉得,在短暂的瞬间里,自己好像分成了两个人,一个,还立在桌边,与汪文言和刘侨讨论继续查探的分工,另一个,则坐去了角落里。
垂首静思之际,想到徐公子大大方方自陈祖上是南京人,又琢磨汪文言那句“他倒像要与夫人联姻”,郑海珠总觉得说不出的凉意蔓延周身。
她决定,明日陪着王安,在内廷将另一桩紧要事办了,就要去山海关找马祥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