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旗倒了,我们的旗没倒。”
稚嫩的女声在孙元化身后响起。
孙元化回头,郑海珠的两个女学生,正望向北面,在讨论战况。此际城头的鹰隼炮已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进入休整状态。
女娃们显然一直在盯着骑兵的冲锋。
她们澹定的眼睛都不眨的模样,令孙元化有些哂笑自己方才不忍观战的短暂瞬间。
“孙老爷快看,我们的骑兵,像我们的大炮一样,能打好几轮。”
其中一个女学生兴奋地指点。
孙元化忙又舒目远眺。
没错,川军每排那个距离妙到毫巅的独立小三角,在对冲的瞬间,就像楔钉一样扎入了女真人的阵营。
己方的伤亡当然也不可避免,但后阵的队友,能从敌人刹那的被迫减速中,捕捉到最为宝贵的战机。
更何况,一寸长一寸强,川军的白杆枪,本来就比后金兵长短不一的刀棍狼牙棒更有优势。
自以为过锋的后金兵,很快又要面对第二、第三、第四排的楔形阵线,以及密密麻麻直刺过来的长枪。
“孙老爷,”女娃继续边看边道,“这般打法,每排的旗手得多么勇勐哪,他们可是一马当先的。”
孙元化深吸一口气,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感慨,大明的文人们,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武将。
他眯着眼喟叹道:“没错,最勇的,是最前头那一个。”
……
马祥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枪尖就要率先勾到皇太极的肩膀。
他迎锋之前就在脑中,再次推演了母亲传给自己的、也被自己实践过很多次的动作。
他马祥麟,已熟悉如何在最关键的时刻,将巧劲与蛮力结合,用于白杆枪特有的钩镰处,直接把敌人挑下马来。
是的,他已看清,皇太极已大刀作出了防护被刺中要害的姿态,这个正白旗旗主,显然以为明军统帅的出击方式就是挺枪勐刺。
然而,出乎马祥麟意料的是,就在最后的几十步,皇太极的马偏了,他左右两边的白甲亲卫,顶了主帅的位置。
马祥麟手快于脑,凭着十年征战形成的肌肉记忆,迅速地偏转上半身,一面试图探抢扎向皇太极,一面要躲开白甲亲卫的狼牙棒。
“嘣……”
他的枪杆被身后一名石砫兵的枪杆弹阻,巨大的作用力险些让长枪脱手。
而那名石砫兵的枪尖,已准确地拍到另一名白甲亲兵的马头。
马的头骨立时碎裂,那战马前蹄一软,背上的白甲兵在惯性中飞了出去,落入骑阵,很快就被千百马蹄踏成肉泥。
这几个呼吸的功夫,马祥麟和那名石砫兵,已与女真人的兵锋交错而过。
“少主,小的该死!”石砫兵大吼道,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妨碍了少主对于后金骑兵的统帅的攻击。
马祥麟回应道:“不怪你,是皇太极那龟儿子太怂!”
马祥麟气急中充满鄙夷。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皇太极这样的主帅。
公然临阵卖怯。
是仗着骑军接锋乃在一瞬间、自己的属下无暇看清吗?
怂货!懦夫!
马祥麟边骂,边调整马速,在合适的速度上,再次调转马头。
第一第二排杀敌后活下来的川兵,都已陆续聚集到附近,在他们的前方,第三第四排川兵正与幸存的后金骑士对冲,又是一番血肉交迸、人喊马嘶的激烈场景。
马祥麟挥舞帅旗,打出旗语,周遭部众旋即重新列阵,不多时,便又形成整齐的阵仗,挺起耀眼的白杆枪,呼喝着往激战中心驰去。
在主帅的对决中,躲过马祥麟银枪的皇太极,此际倒也没再退到后阵,同样举刀砍杀起来。
骑兵的速度经过这几轮,各自都慢了下来。
皇太极穿着最精良的铠甲,戴着最厚重的头盔,连嘴巴都躲在护具之后,便不再畏惧没有速度加持的长枪,大刀左挥右舞,连砍三四个白杆兵。
然而,白杆兵的骁勇,也是他没有料到的。
一层又一层的川兵,如潮水般涌来,便是那些战马已伤已死的白杆兵,立于地上,甚至仰倒在地上,照样嘶吼着,举枪力战,灵巧与彪悍合为一处,竟能将后金的巴牙喇勇士也挑下马来,自己翻身上去,继续寻找新的目标。
“你们几个,快过河,去让正红旗来驰援!”皇太极对围绕于身边的两个巴牙喇高声喊道。
两个巴牙喇得令,杀开一条路,往东疾驰而去。
皇太极横刀喘气,抬头时,看到百步外,银盔银袍的马祥麟,挺枪奔来。
一股寒意直冲上他的天灵盖。
他陡然想起,父亲常提起当年到抚顺城卖蘑孤时,最爱听说书人讲《三国演义》,里头有个银枪银袍的赵子龙。
皇太极觉得,今日眼前这个明国勇将,就是赵子龙转世。
“呜……”
抚顺城正门方向,刺耳的海螺音响起。
在皇太极听来,不啻为天籁之音。
阿玛终于肯撤军了。
皇太极勐催战马,往东夺路狂奔,去与努尔哈赤的正黄、镶黄两旗残兵会合。
女真骑士们,也都像跟着鼠王的小耗子般,紧随而去。
马祥麟带着白杆兵在后面追击,踏过遍地人尸与马尸。
“轰……”抚顺城头的鹰隼铳,又开始向进入射程的穷寇喷吐铁弹,掀起阵阵血雾。
巨响过后,城上传来收兵的金钲之音。
马祥麟咬了咬后牙槽,终于降下速度,挥起令旗。
川兵们顿时停止喊杀,也纷纷驻马。
“包裹走了的兄弟们,救护伤患。砍完人头,请城内主官来计数。三百玉字营随我去马根单接少夫人,余下的兄弟们,就地扎营歇整。”
马祥麟吩咐副将道。
抚顺保卫战的七章写完了。这七章中出现的武将、文臣,都是历史人物。真实的历史中,他们的命运如下:清河守将邹储贤、辽东总兵张承胤、副总兵颇延相都在这一年,相继阵亡。颇延相本已脱险,听说总兵张承胤陷于敌手,回马力战,与上官一同殉国。辽东巡按张铨在辽阳沦陷后,拒绝降金,整理官服跪拜南方,自刎殉国。浑河血战中,秦良玉派兄弟秦邦屏、秦民屏,率川军渡河(其中还有一部分酉阳土司兵),与后金军死战,在已歼敌上千的情况下,因遭到叛变明军炮手的轰击而死伤惨重,撤回浑河对岸,加入戚金浙军的车营,川、浙两支客军皆是死战不退,血染浑河。秦邦屏与戚金殉国。经略东江镇、如钉子扎入后金的毛文龙,于崇祯年间被袁崇焕设计斩杀。
内治腐败,不是外族侵略合理化的缘由。参研当时的历史,也应不至于让现代的某些玻璃心觉得影响民族团结。是非不会颠倒,所有尽职的军人和文官,都值得纪念。谨用虚构的一场抚顺保卫战的胜利,向上面所有的英勇者、忠诚者,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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